日常

不知何时，呼吸深稳又绵长，真睡着了。

办公室门推开，来人似乎发现有人睡觉，脚步放缓。很快，一双骨骼分明的手展开一条毛毯轻轻覆上许蔚然的后背。

这一场大雪灾将病人分了两大拨，一拨病人是车祸，骨折送往急诊抢救，而伴随除冰铲雪后续工作进行，此类伤亡大大减少；另一拨病人是本身疾病因气候变化而突然发作。

许蔚然被换班医生叫醒，精神恢复很快。交接完工作又迅速投身于抢救患者中，忙的脚不沾地，腰背僵直。下班时间早就过了，重大灾难事件降临，不论在岗医生，或是休假在家，医院一旦开启应急预案，全被召回。

许蔚然出医院大门时，将近凌晨一点。

车停在冰天雪地中盖了一层白雪，因紧急回医院把它随意停靠路边，挡风玻璃上贴着交警罚单，警察叔叔可能太忙，竟没铲车回队。

她与平时一样，开门上车，驾驶座上坐稳后拉过安全带。直到插钥匙发车才觉出不对劲，打不着火。

天太冷了，放眼望去，街道空无一人。

车现在是打不着火了，家离这还远，走回去不太可能了。

许蔚然再次返回了医院。

急诊大厅里地砖全是水，脏兮狼藉，泥脚印血水淅淅沥沥。保洁员齐上阵拖地打扫，可求医者踩一脚雪，走过地砖溶成一片水，冷不防患者着急求医，医生赶跑抢救滑倒一大片。

小春和小秋拉开一卷吸水纺布从办公室门前走廊地板开始铺，经过会诊室，留观室，休息室，持续铺满整条走廊到尽头的手术室。

两人用剪子持开，刚松一口气。转身见走廊拐角许蔚然匆匆走来，挺意外：“许医生，你不刚值完班走了？忘拿东西了？”

“车打不起火，没事。估计油箱冻住了。诶，对了，你们谁有热水，我拿去烫一下看看，能不能发动车。”

“我去拿。”

许蔚然开车盖浇了一壶热水下去，没用。她给4s店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拖回去修车，自己则回医院休息室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再下班时，道路交通，学校教育，商业经济，医疗救援全部回归正常，灾后抢险工作快节奏、高效率飞速完成。

她出了院门，站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彼时出租车内广播晚间新闻，不新鲜，全是这两天全省各地暴风雪受灾情况：

“近日全市主城区，临近13个乡镇县大面积强降雪，高速主干道车祸事故频发，人员伤亡惨重，迄今为止，全省经济损失高达62·1亿元……”

车开上高速，司机师傅自顾感慨：“这几天大雪道路也封锁了不少，这刚解封，就起早赶黑拉生意赚钱养家糊口。”他唉一声继续，“都不容易呀，还以为当医生挺好，拿稳定工资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今早去医院拿药那会儿，瞧见一群医生，刚出了手术间门，身上全是血，阴糊糊一片，瘫坐地板靠着墙就闭眼睡觉，那地板上，血啊泥啊都有。不说医生都有洁癖吗？”

许蔚然笑了笑，没回答。今早呈昱京他们那组完成了后半夜开始的手术，不知道司机见到的是不是他们，亦或是其他门诊急诊的医护人员。

反正这种事对医生而言，司空见惯了。

融雪这些天，早晨空气清冽而冷辣，生活其中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冷峻峻的。

小春奋力的眨了眨困得酸涩的眼睛，说：“我想我家枕头褥子和被子了。”

小夏说：“睡不睡觉都行，我就想吃一口我妈做的饭，她老人家每天给我打电话嘘寒问暖，我都不敢告诉忙的吃不上一口热饭。”

小秋提醒：“都醒醒，白日做梦，血常规化验结果出来，还有一场大手术。”

小春揉了揉肿胀酸疼的眼皮，打了大哈欠，说：“每次上手术台前，我都怕猝死。”

郭洋听闻，转了转指尖笔：“最怕的是眼睁睁见医生同事猝死，你还要保持冷静完成病人手术，太折磨人。”

聂远缩了缩鼻子，恹恹的不说话。全神贯注望着住院部家属买来了早餐。走廊家属们在吃早餐，蒸煮炸煎，香气涌过来，他喉咙不经意滚动了那么一下。

小秋转身看向许蔚然，问：“姐，你每次上手术，会想什么？”

许蔚然正整理记录，停了笔，眼睛绕办公室这一圈休息匮乏而眼皮青黑的医生们，说：“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