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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位,狠命忍耐不曾往边上瞅,再一撩前襟干脆脆跪下去。这一拜慨然朗朗,撩袍屈膝间竟是凛凛英雄气,好似子龙拜汉王、罗成跪天子。
再往“罗成” 身后,四十多位优伶,大的不到二十,小的才十来岁,无论男女皆是花容玉貌、长身玉立,麻绳系在腰上,腰竟不过盈盈一握,雪岑岑、光艳艳一屋子绝色佳人,堂中人几不能直视。
柳官儿捻了香,领着满堂优伶三个头插烛似的拜下去,至最后一拜,将头抵在地上好一阵一动不动。拜完,柳官将线香供在鼎内,转身时恰将目光扫过昭江,一刹时心痛神伤几乎将心捏碎在当场。
昭江此时浑身颤抖几不能自持,却不敢露一丝,头也不抬。
柳官儿再引诸人向澄信父子磕了头,澄信三人还了礼,家班恭敬退下不敢滞留。
人去后举座沸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啧啧之声不绝。文定公三代心血果真名不虚传,既忠且义,虽是举班无契,一份真情眷眷竟如亲子。满堂皆念家班忠义,唯昭江心底明了,他应见柳官儿一份真情。只是这情,却使他悲,使他断肠。
家祭事毕,傍晚,纯仁坐在书斋主位,参商恭敬侍立,默默垂首。纯仁不说话,盯着面前一盏香茶,参商不敢动。
下人来回事,纯仁将参商撂在一边写了回帖付与下人去了,提笔又写,头也不抬。
参商立得脖颈子直发酸,仍不敢动。
半晌,纯仁搁笔,拿起案上香茶要饮,参商赶忙上前,
“茶凉了。父亲容儿子换过一杯父亲再用。”说着伸手便要取茶盅,纯仁举手拦下了,又将茶盅搁开。
又一阵寂然,纯仁屈指将鳞管颖锋一丝落毫轻轻拈除,将笔搁回架上,一会儿稍抬眼将儿子一觑,又将眼睛垂下。参商终于忍不得,跪下认错道:
“儿子有罪。家丧中不遵礼制,携后堂眷属出门游乐、抛头露面玷侮家声,请父亲责罚!”说着深低了头。
纯仁望他一阵,“此乃主母之命,你奉命而行,何罪之有?”说时声调平平听不出喜愠。
参商回禀:“主母慈命不宜于时,儿子本当劝谏,却一味遵从,自是儿子之错。”
“‘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纯仁背手踱至窗前。“你既谏之不从,又‘劳而不怨’,又何罪?”
参商彻底摸不着头脑。他知错,却不知错在何处。参商不敢再言,一个头磕在地上,
“儿子愚钝,请父亲明示。”
纯仁转身踱至儿子身后。
“你跪在此地,为谁请罪。”
“为儿子及儿妇向父亲请罪。”
“请的何罪?”
“家丧中携女眷出门游乐。”
“是谁的主张。”
“家中主母。”
“我再问一遍,你为谁请罪?”
参商当头喝棒:他所请之“罪”原自主母,家主若为此罚他,错的便不止自己,更是主母行事荒唐不遵礼制。
“儿子知错了!”参商重新深深颔首。
纯仁俯身将参商扶起,“士以所负之重,凡一动须再思。今日我尚可提点于你,他日你为家主,凭一己喜怒肆意降罚、祸及主母,则后宅龃龉咸与俱闻,成何体统?”
纯仁又走远了些,“你并未拦阻,而是从了你母亲旨命,所为其何?”说着回身望向参商。
参商缄口不答。
“你母亲从不露微词于后堂,凡涉我辞,必定称是;你见过不劝,唯以奉亲为是,从主母嬉游……此皆发自一心,为礼、为亲,见过不忍苛难。我又岂肯因走月小事责及你母子?”
参商躬身长揖:“儿子惭愧,鼠目寸视。父亲谆谆之诲儿子必当谨记。”
纯仁舒一口气,“我族之大、先祖余威之重、世交宦僚之繁,一举一动当瞻前而顾后,你今后还有的学。”
参商恭敬称“是”。
纯仁仍望着儿子,“听说蕴儿回来路上崴了脚,现下还躺在床上。”
参商已自松快了些,听父亲问,笑道:“本无甚事,到了家门口,蕴儿偏要自己下来走,走得急,崴了一下。已请人瞧过,不打紧。想是为找四婶母讹着要吃的才不肯下床。”
纯仁沉下面孔,“既是你带出去,自当稳妥送回,弟妹受伤你难辞其咎,却还当作儿戏。他日你为族长护不住翼下家小,当如何?”
参商不料父亲忽又严厉责备,急忙深深又揖下去。
纯仁道:“护妹不利、玩忽职守,限你十日补出一月功课,自己往你四叔那赔罪去。”说着负手大步出书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