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一叙

大部分情况，彦歌都只是在院内活动。即便出门，她身边都跟着一个萧君澄——或者更准确些，是萧君澄后头跟着个她。瘦条的少年拉着更年幼的小妹，几乎是前者单方面地活跃在闹市区里，后者与其说是跟着出来玩，不如说更像他顺带的跟班。

一如萧家人所见，一如彦歌对生活的一无所知，“逛街”一词之于她，显然仅意味着“用脚在街上行走”而已，会做的不过是反复在一条路上走个来回，期间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什么可以买，什么可以吃——她注意不到，也注意不了。

然而集市是人烟的结晶，是红尘的精华，身处其中的人，会受其影响拥有活力。因而萧君澄一直喜欢没事就带她去萧庄属地里最热闹的市镇逛逛，他们很少有目的地去采购，更多是纯粹追求玩乐地闲逛，也会买走很多东西——尽管彦歌从来不懂好恶，但倘若有人问，她的目光会给出答案。

得到心爱之物，那就会喜悦。彦歌不算个善学的学生，但只要多次重复，即便是山野走兽，都会明白其中含义。萧君澄在试图用这种方式，至少让她知道她“可以做什么”，并学会从中获取快乐。

如今灯火映天，长明不夜，远离家乡的街市仿佛一碗恰到好处的热茶，或许可以软化彦歌几个春秋，一路风尘仆仆后又变得冷硬的心肠，回到多年前自己尚未离庄时的模样。

于是萧君澄眨了眨眼，带着她慢慢逛起这条笼火大街。

临江山地势较留鹤山要更平缓，从山门到外院学舍并不远，虽然入试期间只对外开放登云梯那一块，但实际上众多外院弟子和修士们，平日里走的都是另一条更宽敞也更便利的道路，山下的行商走贩也借着这项好处，隔三岔五的上来一趟，摆些摊位，卖些四海八方的货品小食——这对山庄而言是不小的营收，因而此处对外人的管理亦不似“云间”那般严苛。

以至于素来以仙风道骨闻名遐迩的沉潭山庄，每每到了夜里却比人间还更似人间，仿佛尘世万千缩影都汇聚到了此处，烟火味自一入街起便涛涛而来。

此刻还算早夜，不少弟子贪恋这夜市的热闹迟迟不走，街上人头攒动。没了白日里斗笠的遮挡，胡人的样貌难免会引来人们瞩目，走了没半刻，彦歌头上便多了一顶帽子。随后萧君澄把她牵紧些又走了一会，突然指着小摊上一圈刚出笼的甜陷包，问她想不想要。

彦歌眼珠跟着转过去。摊主是个手巧的，甜包被做成了各式动物的仿像，应是要吸引一些女弟子，做得格外憨态可掬。她的视线绕着整个摊位看了一圈，最后又停在了那笼甜包上。

萧君澄便买了下来。

她应该没意识到，倘若是觉得特别的东西，都会被她这样观察好一阵子。

甜包被装进油纸袋里，彦歌凑近闻了闻。憨厚可爱的动物和彦歌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搭着莫名让人心情愉快，可惜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这种感觉，其中一只兔子包的脑袋就被整个咬了下来。

彦歌面无表情地咀嚼，突然顿了一下，又无事发生似的吞咽下去。萧君澄这才想起来，她更喜欢咸的。但喜好这种东西，在她本人看来有如身外之物，没有多少犹豫，剩下的甜包也挨个进了她嘴里。

他们又继续走。

逛街的另一灵魂在于聊天，彦歌寡言，话题一向由萧君澄发起，所幸他很擅长这个。他们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不知不觉说到了沉潭山庄，进而到了尘世堂上。

纵使彦歌对为人一无所知，却也已经明白斗殴打人不是一件好事。萧君澄不说，她就不会在意，但倘若对方提起了，她就免不了要回想自己的作为——记忆里出现了血色，意味着这件事不仅不好，还非常严重。

她把油纸袋折叠起来，一边转动眼珠想要去看萧君澄的脸色。他生气起来会很麻烦。彦歌略带紧张地想。

可是他比常人要生得更高大些，彦歌偷偷摸摸的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轻声道歉：

“我做错了。对不起。”

然而萧君澄只是再次牵住了她空下来的那只手。

甜包留下的热还在，连带着对方掌心的温暖，在初春寒冷的夜晚，中和了彦歌皮肤与生俱来的凉意。和责问格格不入的温情缓和了二人微妙的气氛，她张开嘴，觉得自己该再说点什么，但习得性空白的大脑没能给出多好的反馈，她最后只是摸了摸帽檐。

萧君澄带她走到了人群的边缘，声音终于从嘈杂的噪音中解放出来，依然温和，平缓，听不出一丁点负面的情绪：

“为什么会突然对那个人下死手？”他往身旁看去，发现彦歌陷入思索。他提醒道：“今天有没有忘记吃药？”

“没有。”

“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

萧君澄沉默了一会。彦歌若有所感，突然告诉他：

“我只是很想这么做，就做了。”她仰起头，帽檐挡了小半张脸，眼里湖泊一样的蓝在灯笼下时明时暗，水汪汪的。她说话声音很平，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