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阳台上的花开了山里山外
床上乱动乱抓。
这一切突来的思绪来源于我在一堆陈年旧事中偶然翻到的小学毕业合影, 所有的记忆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幸的是这些记忆带给我的并不是激情澎湃的浪花, 而是黑色阴潮的暗流。因为我完全被那些永不能复原的过去的画面禁锢了, 我强烈地认为我应该永远生活在那种百分之百幸福而满足的生活里, 那种生活就寄托在我的大山里, 而我现在似乎正要慢慢走向那些盖着比我的大山还要高的楼层的地方。这些或许并不是我真正想要追求的。我不懂政治学,可我知道自己是个矛盾的综合体。
从另一方面讲, 即便我再背着重重的铺盖回到我居住的山中小屋, 也再不会有哥哥姐姐们的陪伴, 也不会有小叔帅气地教我骑自行车, 也不会有住在山的另一边的邻居奶奶特意为我留下的甜饼等我享用,也不会在秋夜里有打着灯笼的萤火虫从我眼前飞过, 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因我的怀念而重新回来, 我守护的将是一座孤寂冷漠已失去温暖的空山。
也许我应该意识到只有悲剧才是永恒的存在。
因此, 我更愿意完全用美好的回忆来记录我的大山最美好的过去。
画面切至半山腰上。
我和伙伴们走在桃林下畔的山路上, 那里有一汪澄澈透明的泉水潺潺向下流淌, 我的伙伴们开心地喝着泉水, 我也开心地在旁边用泉水洗手,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 就顺势把俩脚丫子也插了进去, 他们察觉的时候,我早已溜之大吉。衣服里兜着的桃子踊跃地跳出并积极地在我之前迅速地滚下山去, 停在另一片平坦的长着柿子树的地方, 那是我最骄傲的地方, 因为每棵高高的柿子树上,我总是爬得最高的那一个,也总是在打闹时能从最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的那个。
无论从哪方面说, 那时我都是个十足的疯丫头, 因为我有大山的宠爱和纵容。但当我渐渐长大, 离开大山走向庄里背起书包的时候, 大山在我的意识中渐渐模糊。当我每一次再回到山顶向下眺望,渐渐地,山下我熟悉的视野里, 由一块块亲切的青石瓦铺叠的地方逐渐被刷着锃亮锃亮油漆的楼瓦取代, 我含着泪看着独自上山的自己, 曾经那个以爬树和打架为骄傲的疯丫头早已随着大山的渐渐空寂而消失了, 像所有我美好的记忆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接着便有一个在我的梦与意识里重复出现的画面。那是在我的大山里, 我一个人或沿着夕阳攀爬过的树影一只只跳过,跳过斑斓的岁月,朝向远方背着晚霞的梦中河畔, 或挣扎于腐烂淤积的沼泽地里最后累了倦了倒下被埋葬了, 再或者用土壤积压了千年的红色岩石在我的小屋的石墙上写下一个个我热爱的亲人的名字, 门旁我曾经埋下的杏仁突然间冒出了小芽,小屋却在瞬间倒塌了。所有这一切都让我独自承受着, 直到蓄满泪水的眼睛不停地颤抖着然后随着闹铃声挣扎着醒来。我不停地思考人生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到最后再连本带利地归还给土地, 我又要经历多少个这样的人生的循环与周期再像从前一样依偎在奶奶怀里, 傍着我所有的哥哥姐姐们躺在那片被月色洒满银光的大场上, 听布谷鸟沉郁而忧伤的呼唤, 吮吸青草地上带来的浓重的晚风。
我经常无法摆脱那种逼真的似乎真的又发生在我身上的虚假的存在, 那种存在拖沓着我的每一个神经对于山里无限的想念。
我在这种深陷的意识状态下拨开帘子, 看到外面干涩而冰冷的楼房, 还有住得很近却陌生的人家的音乐声。
我清醒地告诉自己:我在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