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魏禾是捡倒过一条狗......不,是一个人的。
在她很小的时候。
至于是什么年份,魏禾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段日子朝堂尚未变革,她爹还是当朝刑部侍郎,她还是住在蓟城那间如花似锦的魏府大宅里,无忧无虑的小女儿。
那几年,爹娘和睦,大她三岁的兄长魏林喜欢绕着庭院逗她玩。等玩累了,魏林被娘亲赶回屋内研读诗书,她便趴在游廊下,看着满院盛开的当季花卉发呆。
兴许是因为年纪尚小,魏禾对于政变前的记忆只有零星半点,大多都是纯粹而快乐的,为数不多的不好的记忆,都发生在一年的冬天。
那年,洛阳大旱,恰逢大楚国库空虚。
皇城下都是赈灾不利,街上饿殍无数。更遑论其他乡野之地。
元宵佳节,纷飞的雪絮中,魏府官家赶着马车,载着她往蓟城的街市上赶去。
年幼的她掀开车帷往外瞧,天上连鸟儿都看不见一只,人更是不见一个。除了笃笃的马蹄声,街巷里寂静得可怕。
她心生好奇,问管家:为何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街边卖糖人的小贩哪去了。
车帘外的管家答道:百姓们都在家中领着赈济的米粮度日,盼着开春播种。没有闲钱出来买零嘴,小贩也就无生意可做了。
她那时候不懂事,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连零嘴都买不起。
毫无顾忌地将心中想法跟管家说了,管家沉默了许久,忽然出了一个气声。
不知道是笑了,还是叹息。
魏禾不知道,于是大声问了句,大概是你方才说的什么这种话。
可那时马车正在经过一段陡峭的石子路,车轮碾在石头上的声音很大,车厢内的声音被盖了下去。
帘外毫无回应,魏禾于是又问了一遍。
这回,管家听见了,可还是没听清,只言片语连接不起来,便有些焦急问道:“小姐,你在说什么?”
二人都知道对方在跟自己说话,可是谁也听不清谁。
魏禾瘫坐在软垫上,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问到最后,她也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了,单纯是跟管家玩乐,闭上嘴不说话。
她太过顽劣了,不知道自己的此番行为会让帘外的管家担心。
管家回应了好几回,直到最后马车经过了石子路,还是听不见魏禾的任何声响。
心忧之下,管家思虑再三,决定松开牵制马匹的缰绳,回头走进车厢查看。
可就是在这短短的几瞬,出了事。
马匹撞人了。
嘶哑的痛呼和马匹的咴咴声混在一起,传遍了整个街道。
管家第一时间转身拽紧缰绳,却还是来不及。
大雪纷飞,雪层积了很厚。魏禾跟着管家跳下马车,雪覆盖到了她的小腿肚上。
第一眼看去,魏禾真的以为自己撞到了条狗。
一条黑狗。
虽然事后那小孩总说不要叫他小黑,是那日的雪太白,才衬得他衣裳和皮肤暗了一个颜色。但那时候,魏禾深信不疑自己撞到的东西是条黑狗。
可等她走上前去,细看下来,才发现那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孩。
竟是活生生的人!
魏禾冷汗浸湿了背,吓得一动不能动。
极寒的大雪天,小孩身上却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唯一穿着的一件麻布衣还不甚蔽体,东破一块西破一块,露出底下被冻红冻伤的皮肤。
管家蹲下拍了拍小孩,唤了他几声,不见回应,便将那小孩翻了个身。
就见他双目紧闭,口鼻皆有鲜血流出,手臂更是腕骨凸起,隐约又森森白骨坦露出。
魏禾记得那时候,自己周身血液都在顷刻间凉了个彻底。
她看向管家,管家受到指令,便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鼻息。
半晌,道:“小姐,这乞儿还活着。”
魏禾松了一口气,几乎是下意识道:“带回去,让府医救治。”
管家却没立刻答应。
他背对着魏禾,先是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小孩身上,然后起身道:“小姐,我们走吧。”似乎对于他而言,把自己的外衣施舍给对方,已是仁至义尽。
魏禾瞪着他。
“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管家置若罔闻,大手拽着她往车厢处走去。
魏禾震惊之下,用尽全身力气才挣开管家的手,甚至还因为太用力跌坐在了雪堆里。
等管家来拉她起身时,她一把打开对方的手,用稚嫩的声音大声道:“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我让你带他回去!”
管家站在原地许久,低眉顺目的,却不曾动作。
魏禾气恼不已,撑着雪层下的地面,站起身来,“你不听我的话,那我自己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