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二牛咋也想不到,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娃竟是一个哑巴。眼看八年啦,可自始至终未听她叫过一声“大”,哪怕一声也行。没有。好在她的耳朵还不算笨,人常说十哑九聋,不知他积了啥德，哑巴女娃竟不聋。说不前去朝后说,几十岁白捡个女娃也该知足了,想到这些,二牛便觉宽慰许多。

自从那晚和巧娥闹翻,他便抱着女娃离开了那只有三孔石洞的院子,离开了他整整生活了四十五年的家。那天早上,他早早起身,用铺盖把女娃卷起,用绳子捆了挎在肩上,就出了院子。临到门口,他想起了晒干的半箩筐沙栗果,便又折回去,取下,挎在胳膊腕里,悄悄来到三牛住的屋子外边,从箩筐里抓出几把干沙栗轻轻放在窗台上,又侧起耳朵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张张嘴想说上一句告别的话,可最终也没说出。

他背着女娃走出院子，定定地站在门边的那棵老沙栗树下，好久好久。到底该到哪里去。他首先想到河神。过去,河神就多次要他去大队喂牛,可他看不惯河神那用鼻孔说话的熊样。不就是个村长,不就娶了个臭婆娘,不就生了仨长鸡巴的娃娃,说话老那样气粗,还带着些皮笑肉不笑,恶心!接着,他又想起了老拐两口。这老两口都一大把年纪了,膝下无儿无女,嘴虽贫些,可心肠不算赖。老拐很早就给他说,让他过去住,帮他担些水,干点力气活啥的,老的时候,弄张破席把他两口一卷埋了拉倒,两孔窑洞连同家什全归他二牛。二牛也动过心,可一想到老拐旧社会干过土匪,后来经常被戴上高帽子批斗,他便收起了那个念头,用“三牛还小，离不开”之类的话搪塞了。老拐也看出了二牛的意思,便没再强求。而今，被兄弟媳妇撵出来了,再去求他,这咋开口?

二牛从腰里掏出烟袋,装了满满一锅,打火点燃,一口口重重地吸着,心里横竖没个谱。

眼看天大亮了,三牛一家就要起来了,二牛不愿在此久站,便顺着门边的小路往北边走。不一阵儿,他觉得身上热辣辣的,脚跟有些发飘,便从箩筐里又拿出颗干沙栗慢慢嚼起来。忽然,后边有人叫“二叔”,回头一看,是同村的丑蛋妈翠翠。看着翠翠,二牛就觉得怪,同晒一个日头,同喝一泉水,翠翠咋就生得恁白恁嫩,粉里漂红的皮肉仿佛一掐就会流水儿,那一双眼睛又深又黑,瞟一眼就让人骨酥。

翠翠的丈夫春海前年捞河时被水刮走了。要说春海姓沈,和他陈家不沾边儿,只是早辈子沈家到这沙栗河晚,又是单门独户，想在这里落脚,便改姓陈,并自贬辈份,比村里老户统统低一辈儿。春海比二牛小四、五岁,也是三十几岁上捞河才“捞”了个比他小十四、五岁的翠翠,谁知道,生下丑蛋才三岁,春海便死了,这一去,翠翠又成了寡妇。翠翠人好心也好,一年找二牛编火耀,总不忘给他带点蒸馍,捎些煎饼什么的,还偷着把二牛的衣裤拿回去补。二牛见翠翠挑着水桶对着他笑,脸竟腾地一下热了。翠翠问他一大早的上哪儿去。他嗫嚅半天也说不出。后来,女娃在背上踢腾,他知道这娃又饿了,便朝翠翠的胸脯瞄了一眼,问:“丑蛋还吃奶不?”翠翠说:“咋不吃,一天离了奶就不中!”二牛低头笑了:“我拾了个女娃,不知多少天没吃娘奶了……”翠翠一听,连说:“那敢情好!有个女儿,老了也有人哭你一声大。二叔,你先回屋去,丑蛋还没醒,我担水回去就给你女喂奶……”二牛笑笑,把女娃抱到翠翠怀里,二话没说就从她肩上取过了担子。

翠翠有两孔石窑,院墙也塌得不成样子,娘儿俩平时住在南边的窑洞,北边那孔放着些杈把扫帚之类的东西。二牛挑了几担水回来,翠翠早给女娃喂了奶,正把丑蛋小时穿的衣服往女娃身上套。小桌上放了热腾腾的玉米窝头和一碗白面汤,汤面上还飘着几丝鸡蛋花。二牛的口水就淹没了舌头,他扭过头,伸伸脖子咽了下去。

丑蛋光着屁股蹲在炕上,高兴地逗弄女娃,逗得女娃咧嘴直笑。翠翠说,这娃真乖,不哭不闹,连笑也不出声!二叔真是好人有好运!说着,见二牛还站在桌前憨笑,忙说:“二叔,你不吃,还叫我催你让你哩?”二牛咽了口唾沫:“我不饿,早上才吃过………"话没说完,翠翠的脸就耷拉下来,把眼剜了他一下,溜下炕台,伸手到桌上端起面汤,塞到二牛手里:“啥时候学会哄人啦?快吃,这桌上的饭吃不完你就甭想出门。”二牛的喉咙稍稍一堵,他接过饭碗，埋头吃了起来。

正吃着,三牛来了。他看看二牛,想说啥,二牛瞥了他一眼,三牛不说了。翠翠看出了蹊跷,说一定是二叔捡了个女娃,巧娥不乐意,吵了二叔,二叔生气才大早上出门的。二牛忙说没吵没吵,是自个情愿出来的。三牛站着竟哭了起来。二牛一看这阵势,知道瞒不住,才把实情告诉了翠翠。

翠翠一听,当即就数落开了三牛。三牛低着头,吸噌着鼻翼，一句话也说不出。末了,翠翠说,二叔要是不怕外人说闲话,就在我北窑里住下;要是怕,你现在就回去,娃我替你养,养大了还管你叫大。

此后,二牛与女娃便住在了翠翠的北窑里。

无论白天黑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