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逼出家门
二牛抱着从河里捞出的小女娃,在黑洞洞的南屋里整整坐了大半夜;为了这女娃,三牛和巧娥也整整吵了大半夜,高一声低一声的,到后来二牛只觉是老天刮风,呜呜哇哇,咋也听不出个道道来。
再后来,他迷糊了。迷糊中,他看见怀中的女娃已经长大,很脆甜地围着他连声叫“大”,叫得他仿佛吃了罗汉镇东拐弯处的水煎包。他便笑,一笑,又醒了。
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一阵凉风吹进门来,他打了个冷战。这时他才想起捞河后还没换衣裳,冰冷地缠裹着他的臀部。他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女娃,女娃已偎着他睡着了,那均匀的呼吸弄得他毛绒绒的胸脯痒痒的。他心里一阵热乎。他把女娃轻轻放到炕上,而后走下地,蹑手蹑脚摸到门后,从墙上取下一支昨晚没用完的火耀,而后打火点燃,不一时,一股很好闻的艾蒿味儿便弥散了整个小屋。轻轻晃动一会儿,那火耀便现出拳头大一团光亮。这种叫火耀的东西,是沙栗河人的一大发明。沙栗河没有电,从来没有。有油灯,可油太贵,没几户用得起。于是,火耀便应运而生。他们在秋收时,顺便割回几大捆艾蒿,农闲时,便将艾蒿一股股搓成条状,然后两股合一,制成手腕粗细的草辫,散放在院墙或树枝上,让它们慢慢风干,晚上吃饭或加班干活时点上一支,举在手里摇晃摇晃便发出光来。二牛每年都要做几百根火耀。他做的火耀又长又瓷实,特耐用,村里人大都请他编火耀,来取时,怀里总不忘揣上一包旱烟叶。他们都知道二牛烟瘾大。二牛的烟吸不完,便拿出去送人,光河神一年就要到他这里要几回。河神拿到烟叶,一边有滋有味地吸,一边笑着骂二牛:“你个球货,比我河神面子还大。”二牛听出话里的嫉妒,心里便格外舒畅。
二牛把火耀别在墙上的石缝里,那火耀便弯着腰一起一伏地晃动,在炕头照出一片晕黄。他笨拙地把女娃身上的红褥子一层层解开,把赤条条像只脱了毛的鸡似的小女娃轻轻托起,一股尿臊味儿便扑脸而来。他把女娃放在炕上从来都没叠过的破被子里,裹好,再去收拾湿褥子。他拉起褥子,抖了抖,一块白手绢夹带着一串水珠子,甩落在他的脚前。他捡起手绢展开来,上边规规矩矩画着几行大大小小的黑墨团。他对在火耀头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也没看出啥道道,便顺手揉作一团,塞进插火耀的墙缝里。
一切收拾停当,二牛从墙上取下火耀,举在手里晃着,走出屋子,来到饭棚下,摸索着揭开锅盖,把火耀举过头顶,想看看锅里还有啥吃的没有。按以往的经验,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锅里总留有足够他吃的饭。火耀在锅里照出一团晕黄的光晕,他看得很清楚,锅是空的。他举着火耀,又在饭棚里转了半个圈,最后在案板上发现一个倒扣着的瓷碗。他心里一热,伸手掀了起来,碗下歪歪地站着一个红薯面馍,火耀光里,泛着诱人的紫色。他顺手拿起,往嘴里送去……
“他二伯,你还没睡!”
二牛转过身,是巧娥站在饭棚门口。二牛一口馍塞在嘴里,半天没有动,刚刚挂在脸上的兴奋凝固在火耀后边。
“他二伯,不是我断你的顿儿,你办事咋恁冒失?"巧娥把二牛往饭棚里边推了推,“你想想,咱一家大小还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倒把人家扔掉的包袱背回家,谁养她?”
“那你说咋弄?”二牛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馍,腮帮子艰难地做着圆圈运动。
“咋弄?掐死不就中了?”巧娥做了一个掐的动作。
“我,我……掐不死!”二牛的嘴停止了圆圈运动,两眼直直地望着红薯面馍上那个圆圆的坑。
“掐不死?我就不信!”巧娥说着,转身向南窑快步走去。二牛站在地上呆了会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一声“巧娥,"赶紧追了过去。
二牛追到南窑门口,巧娥已经把女娃被子掀开,两手支岔着往下摁去。
“巧娥,你……”二牛扔下手中的火耀和馍,几步跑到炕前,死死抓住了巧娥的胳膊。
“叫你掐,你说掐不死;我掐,你又挡。他二伯,你到底想咋!”巧娥说着,一颗很大的唾沫星飞溅在二牛的上眼皮处。
“我想养他……我想当大!"二牛憋了半天,终于憋出这几个字。
巧娥愣了半天,突然把手一挣,指着二牛的光脑壳:“好啊,原来你想闹独立! 中,你现在就给我滚,让这野种给你叫大去吧!”
二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巧娥,你……”
“我咋了!我整天管你吃,管你穿,说是你兄弟媳妇,连你媳妇都当了……”
“巧娥!……你说的啥话!不中分家……”二牛一屁股坐在炕头上。 “分家?分啥你说?这里除了你的烂被子,你捡的死娃子,还有啥是你的?"巧娥越说越上劲儿,“你把河神叫来说说,啥是你的!”
"……中! 我明日就去叫人分家!”二牛起身到门外捡起地上的火耀,摇晃着找到那块红薯面馍回到炕前,坐在炕沿上嘟着嘴吹着馍上的灰尘。
巧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