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
口里来,是新盲流,没有见识。
食堂里烧着汽油桶做的大铁炉子,劈柴填满炉膛,大铁炉子就红了,屋里热烘烘的。大胡子队长,今天没有回家吃晚饭,他带了一塑料壶的大麦酒来,把新来的三家的男人请到了厨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还有小队长姜经国。小屋没有门,只挂了上芨芨草帘子,和大屋通着,暖暖的。大家把摘下帽子脱下棉衣,堆放在一张桌子上。大胡子请大家坐,于是,客气一番便都就座了。
大胡子给每人倒满一小碗老白干,自己先端起来,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干了,碗口朝下举起来,没有滴下一滴酒来,他用大手抹了一下满是胡茬子的嘴,说:“我先干为敬,今天一是给同志们接风,二是介绍一下队里情况,三是听一听同志们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大家喝了这碗酒,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喜欢直来直去。”
大家都端起酒碗,也都一饮而尽。姜经国也算是老盲流了,早已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成归田和柳志平都是战场上摸爬出来的人,大碗喝酒是小菜一碟。张治国说:“我不能喝猛酒,我慢慢来。”他也喝了大大的一口,把碗放下。
大师傅端了一大得盘抓肉上来,大胡子用自己的酒碗给大师傅倒了一碗酒,说:“老广东,先干了这碗酒,把这盘肉帮我削了。”老广东也不老,三十多岁的样子,他叫邝发顺,是广东人。老广东习惯地在围裙上擦擦手,接过大胡子递过来的酒,一口气干了,拿起盘子里的羊角把儿哈萨克尖刀,一块一块地削肉,递到每人手里一块后,动作就更加麻利,大小匀称,厚薄合适,转眼间骨肉分离,骨头干干净净。老广东拿了骨头说:“我进去了,还有活儿要忙。添菜就喊一声。”
大胡子说:“忙去吧,忙完来喝酒,给你留着。”
“老张,把你碗里的酒喝完吧,喝两碗就习惯了。”大胡子看着张治国把酒喝完,又把酒都填满,说,“大家吃,填填肚子再喝。我慢慢说着,你们边听边吃。咱们十大队有三个小队,三小队才成立两年,都是新社员,盲流来的,都是经过县上审查的。三小队的地不多,这两年在挖大渠,今年争取挖通,开春就能在北戈壁边儿上开几遍千亩地。咱们这实行供给制和工分制,就是主要的生活物资由公家统一发,我们大队主要是生产粮食,粮食交公粮后留够口粮,余粮卖给国家。我们队还种菜,菜由公社和县上统一收购。男女同工同酬,整劳力一劳动一天记十分工,年底按工分分配收益。去年咱们队十分工合一块多钱呢。——来,大家再喝一碗,放开了喝。”
大家就又都喝了一碗酒,大胡子接着说:“咱们队的地又多又好,牲畜也多,去年公社又给咱们分了十头骡子,现在咱们队平均两个劳动力有一套双铧犁,就是缺劳力啊。菜也不缺,去年的土豆种多了,长得又好,就是没有全都收回来,冻在地里不少,可惜了。现在队上奶牛,一家能分一头挤□□,公家放,公家管,咱这儿草又好又多,母牛下母牛三年五个头,这家伙,现在奶牛一家一头挤□□,还有富余,就是要打草,缺劳力,劳力在咱这儿就是宝,别管他什么成分。”
大胡子说到这儿,又添酒,“大家喝酒,边喝边聊,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就说。能办的立即就办,不能办的想没法办。”
张治国喝了一大口酒,面红耳赤,眼睛像兔子,他说:“我闺女该上初中了,到哪儿能上呢?”
大胡子说:“这队上没有初中,公社也没有,县上有个初中,明天我就打电话问公社,看怎么解决,我明天一定给你一个准信儿。”
大家一时好像也没啥具体要求,于是又喝酒吃肉,听大胡子讲。
柳云早就吃完饭,带着孩子们回到地窝子。在地下的芦苇上铺了那个姓牛的保管员发的毡子,被褥也都是新发的,新里新面新棉花,一家人挤挤睡了,暖暖的。队长说了明天再收拾支床搭铺,队里还要派木匠和泥瓦匠来,那事儿不用操心,成钢倒是想一直在地上铺了芦苇睡。
柳云等到半夜,成归田才醉醺醺地回来了,“我的决定就是英明正确。”他合衣躺在苇子铺上,反复叨咕着,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