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观

缙云观在南阳城郊的一个破落山头，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个土丘更贴切。地势低矮又临湍急的温凉河。据老一辈的人说，缙云观遭大水泡了三次依旧完好无损，连庑殿顶上的脊兽都没少一只。

但就算有这般福祉给它傍身，又正值道教在中原的燎原之势，缙云观的香火却是惨淡得可怜。

这没名字的破落山头有股邪气，樵夫误入山间，出来时被吓得疯疯癫癫，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他在那山上遇到了什么。

怪力乱神都是人在背后操纵。想要名正言顺地鸠占鹊巢，先要让所求之物变得众叛亲离，遭人嫌弃。再施以同情的援手，用一双可怜的眼神同情着你，“看，你现在只有我了。”

从云端坠入泥沼的人经不住这雪中送炭的真诚，仿佛救命稻草般地攫住最后一丝曙光。

人如此，观亦如此。

樊枢让流民们散播流言蜚语最是容易。于是缙云观在鬼怪的邪气笼罩下晦气了起来。污蔑一个观比污蔑一个人的名声更容易。

人或许会反抗，但观中只有天王像怒目决眦地望着你。比起宗教的恐惧，人们还是更怕饥饿。

缙云观与阴家颇有渊源，阴罅的远房血亲阴长生在南阳道教中有不小的名气，他那一支族人早前去武当山了，缙云观是阴长生为了传播五斗米道而改建的。

阴罅化成许人均的样子，套在一身不怎么合适且漏风的麻衣里，多套了几层有些臃肿。许人均是丹青高手，给阴罅易容地天衣无缝。

这群流民相当警惕，据阴罅所知。其中也有司马颙的人。在关键时刻，稳定众人的方向。

为了不引起司马颙的眼线的怀疑，阴罅需要用许人均的身份才能混进入。

阴罅盘算着这些时，已经到了缙云观的牌楼处了，山门和前几次来时一样是紧闭的。

时值夕暮将沉之际，稀薄的云层揪住一卷炊烟。天空在斗拱和横檐的缝隙之间抖落出橙黄破碎的色块。火烧云吞噬了道馆在暮色中的边界线，一点点地淹没在这炽热明艳的晚霞之中。

顺着炊烟的方向走去，一处杂草堆有被拨折的痕迹，不自然的倒伏让阴罅发现了隐藏的入口。草堆后探出个门来，阴罅不留神被长蓟的锯齿摆了一道，看来他还没有适应许人均的身份。

正是这些细小伤痕的积累更加固真实了许人均的身份。身份是需要身体的证据来证明的。

富人腆着肥肚子，穷人饿得干瘪的腰身。坐之高阁的小姐纤纤玉指，浣衣女工手皮被牵扯泡涨出的倒刺。生活在一个人的身上积累雕刻出它流经不可逆的证据。

为了更加坐真许人均的身份，阴罅没有管手上的伤痕，任其暴露于空气之中。

“先生来咯——”，坐在柿树上的小孩看着阴罅扮成的许人均灰溜溜地跑了。

阴罅不禁开始想象，许人均在道观里若教的是儒汉经学，就像是在屠夫的摊子上去沽酒不合时宜，那倒颇为有趣。

阴罅事先知道了许人均在这群缙云观中的身份是教书先生，孩子们的反应让阴罅对许人均提供的其他情报增添了几分信任。

他们在交换身份的之前，为了更不露馅，提前互相交换了情报。但阴罅对许人均提供的细节并不全然相信，完全照着对方谱写的剧本来演是件危险的事。

他在给许人均的剧本里也加了点不正确的细节。许人均若照本宣科地去扮演，露了破绽，一定会教那个人知道的。这算是阴罅设计许人均所不知道的底牌。

天落了雪，从棘草遮掩的小门穿过去，两旁是较高的土墙，再往里面行走便豁然开朗。第一进院落围合出的庭院东侧矗立一个重檐顶的正殿。

第二院落人开始多了起来。目前按照许人均的剧本进展还算顺利，人们见到许人均并没有过多的反应，都在继续做着自己的活计。

孩子们推搡着从堂前跑到殿后，“别去那——小心疯子。”女人们催着孩子们进屋。

阴罅往孩子们打闹的方向看，是一个紧闭的偏殿。四周门窗都被木条牢牢地钉上了。阴罅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