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

婷幽不想当着犀哥的面把包袱交给樊篱，她所想象的情景里没有第三个人在旁边看着这个“交接仪式”。婷幽也在酝酿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切换到葬礼凉亭的状态，那样的感激才最真实真诚。她拜托樊篱安顿好犀哥，先一个人去湖心亭散散心。

可樊府的亭子被一群酗酒名士占了去，连湖水都缥缈氤氲着一股酒味。

婷幽只能凭栏眺望，此时樊府的热闹与她无关，借着硕大的灯笼，她远远地瞧见了樊篱和他的朋友三三两两地搀扶着。她不想去掺和，于是等待樊篱落单的时机。婷幽闭上眼，让这样的冷风回拨到秋天的凄厉的喧嚣中，想唤醒那时在阴府湖心亭感受到的温暖。

可脑子里跳出来的却是：

“没有门窗的廊道，好冷……”

“今晚要是下雪了，明早用雪烹茶。”

“樊篱看起来又长高了些，真好啊，我也想长高。”

诸如此类。

好吧，回忆可以作假，但情绪无法重演。情绪是一个特定瞬间的产物，就算只缺一场秋风都不能把情绪推到最高点。

傻傻吹了近一炷香的冷风，婷幽觉得自己情绪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而且正月的风很冷，冻得脸通红，正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好巧不巧，“感谢仪式的主人公”恰好出现在楼梯下方。他们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婷幽发觉樊篱左右没有别人了，天时地利人和，连远处飘来的丝竹奏乐都似乎在为他们伴奏。

樊篱有些醉了的样子，但他身上的檀兰味盖过了酒味。说是醉了，也并没有步履蹒跚地乱撞周匝的围柱，连醉得都很克制文雅，脖颈红扑扑的，不知是冻得还是醉的。

爬楼梯就没那么利索了，婷幽本在楼梯上端，樊篱晃晃悠悠的一个踉跄像是要往前栽。婷幽没多想便去伸手接住他。樊篱扶着栏杆止住了往前的趋势，婷幽却没稳住自己的重心，正要跌下台阶之际。

回过神来，包袱甩出几丈远，叮叮咚咚地滚下楼段去，婷幽自己腰腹一把被樊篱狰狞起青筋的手环住了。

“咔嚓——”

那顶好的端砚定时碎成几瓣了。

婷幽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还没从刚刚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小惊吓容易让人丧失语言的阀口，“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没事吧”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大惊吓则让人丧失言语的能力，只剩下目瞪口呆的神态。

“多谢多谢，我的包包…包袱。”看来对婷幽来说，这算是场有余波的小惊吓。

啊，一不小心，把酝酿的感激之情这般轻易地说出口了。

樊篱被定住似的，呆呆地看着婷幽，过了一会儿才移开了那只勒住婷幽的胳膊。

当樊篱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时，手指立刻攒成一个实实的拳头，颤巍巍地缩回到宽大的衣袖里。他在反思纠结自己的举动是否太唐突之时，婷幽已下楼捡到包袱走回到他的身边。

“篱哥，这是给你的新春礼物。”

婷幽两只手把包袱递给樊篱，并没有因为这场亲密的尴尬而想逃避，婷幽的眼神没有躲闪的意思。

那样郑重的凝视让樊篱从酒精中清醒了过来。

三年前他也是从婷幽的手中接过那只蝉壳，现在他又要从婷幽的手中接过包袱。他感觉自己的情感空白空缺一直都是被婷幽递来的礼物填补完整的。

悸动是由于心上缺口被填补弥合时而萌生的，这种“被完整”的感觉，人们把称之为爱情。

樊篱伸手去接那个包袱，准确来说，他想去接住那个拿着包袱的人。

触碰到包袱平滑布料的一瞬间，他醒了。

樊篱知道，过了今晚，他们只能分道扬镳。

“跟我来。”樊篱抓住了婷幽的袖口。先短暂地让他醉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