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株枣
说来,沈衍在大周的臣子们中,也委实是个异类了。
若说他是佞幸——自然不全是,沈衍做外朝的事情时,总是做得很好的,甚至远胜那些个名臣干吏。然则他并非只有这光彩的一面。
他还是皇帝的近侍臣。
这样说已然算得上客气了,若不客气地说,他在女帝身边时做了甚么,又有谁人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一遍——便是皇帝不曾让他在帐内服侍,他也睡在她寝殿之内,在她的榻边,铺一张席褥,便那么睡。
这是只有奴婢和狗才做的事情。
沈衍若只是个寻常的内侍,如此做了,也没甚大不了的,可他偏偏模糊了臣子与奴婢的界限。
这叫大臣们如何能将他当做自己人呢!
可是偏又不能得罪了——他最是清楚女帝在想些甚么,若是想揣摩圣心,向沈二郎这里打听,不啻是一条事半功倍的终南径。
而这些日子,姬桢死倔着不肯处置阿希伦这事儿,使一些极是保守的真君子心下不满,却也使得一些心思活络的大臣,更生想法。
阿希伦虽是番邦女主,到底与自家女帝同为女人,于是圣上不肯降罪于她,莫非是……是因她做了圣上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他们拐着弯儿和沈衍打听,沈衍口中自是反驳,心下却难免敲鼓。
他如今是个半废的人了,阿桢又不与叶驸马亲近,于是她这一世,至今不算是真尝过了男人的滋味。
她会不会,也想如阿希伦一样,安排十数个相好的情郎,只是囿于某些不可出口的缘由,始终不曾如此?
沈衍不敢说旁人的猜测全是无稽之谈,可他若是细思此事,便更觉心下苦闷。
这件事,便是外头那起子人不问,他也少不得要打听打听的。
眼见姬桢收了这许多奏疏,却仍是不肯降罪于阿希伦……这一夜,沈衍是睡不安的。
便是勉强入睡,也做了个极不适意的梦——他梦见姬桢果是收了许多貌美健壮的男宠,他们如众星拱月般围在她身边,口中犹自客套,似是并无慢待了他的意思,而她也仍是会与他说几句话。
可却再轮不上他服侍她过夜。
殿中灯火通明,她的笑声轻快,夹杂着数名男子温厚声音,而他却只能立在殿外——立在被墙壁遮掩出的一片暗影里头,活像一只鼠,痴心妄想着根本不该染指的香油。
现下,是她要将他原以为只属于他的两情相悦,随意赏赐给旁人的时候了。
那些人未必如他一般爱她,可她不用在意的……是的,皇帝何必在意侍奉人究竟是不是真心?又有哪个服侍皇帝的人敢说自己不是真心呢,他们只有千百倍地献殷勤。
而他能给出的,也不过是看上去差不多的殷勤,和更少一些的温存。
怎么争得过新宠啊。
梦里他甚至在情急之下质问了她:“陛下真不知谁待您情真?”
她瞧他一眼,轻轻摇头:“你与他们都不同,二郎,我知晓你我才是情意相通之人。可是,我若是始终与你厮混,前朝的话,殊不好听,而他们……他们都是外藩和重臣进献来的,我若是半点儿宠幸也不给,叫他们前头的主子多难堪呢。你一向是最体谅我的,你别也跟着外人为难我罢。”
说着甚至含了几许泪意。
那眼中水光,宛如利刃上凝住的刀光,森凉地将他心腔刺穿。
令他难以呼吸的痛涩,终是将他从噩梦里拔出来。
沈衍霍然坐起身,夏日夜短,现下已然将将要到了尽头,窗棂外的墨蓝,已然掺了几许鱼肚白。
他背后尽是汗。
悄悄起身,走到她榻边,伸出手掀了帐幔——姬桢睡得很是香甜,仿佛半点儿不知晓,因她的固执,有多少人心思难安。
沈衍望着她,一时心下思虑万千,正出神间,却听得她那里有了响动——正是懵懵然睁开了眼。
“……陛下。”他的反应到底还不算太慢,不至于叫姬桢抓到他呆若木鸡的情形。
可姬桢只是眨眨眼,便似发现了何处不妥:“如今是几刻了?不是说,要早些唤我起来的么?”
沈衍心一晃,这可是真真正正忘了。
“臣……不慎,睡过了头。”
姬桢倒也不想如何了他:“百密一疏么?也罢了,总不是甚么要紧事情……”
说着伸了手给他,笑盈盈道:“我要起身啦,你是唤人进来服侍,还是……”
她行动间锦被翻开,捂在被衾里的暖香气,便在一瞬间漫过来。
沈衍口中道“臣服侍陛下便是”,心下却是微微一烫。
至少此刻,她还是把他当做极为亲近的人的,这便已是很好的了——他因吃了这一颗定心丸,那一夜梦魂里的难安处,也渐渐妥帖下来。
套问姬桢的话时,口气也更轻松了些许。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