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株枣
定是捉到了他的松弛,因此也不愠怒:“可是外头的人,打量二郎最该关心这个,才绕着弯儿请你来问我?”
沈衍默了须臾,道:“臣不该关心,可也没法子不关心。”
姬桢抬了头,从镜子里望他——铜镜面里映出灼灼目光,唇角却绷紧了些。
经她一语点破,他连装傻也没法子装了,又岂能不关心。
“你们想得也太多了,我只是觉得,阿希伦并没有做甚么该死的事情——试想,她若是个男子,我该如何对她呢?或者说,古来的圣君,遇得这样虽不臣,却在最后关头请降了的敌酋,该如何?是杀了他,还是封个空有荣衔的官儿,在本国之地看守起来?”
“自是封个官……然而阿希伦所做之事,有伤体统,这却也不好不追究。难道大周能容得下有许多夫婿侍人的女爵?她先时是契丹人,自然按他们的规矩来也无妨,如今既然陛下要许她做一个周人,便该依着我们的律法和习俗行事。”
姬桢点点头,却忽然一问:“可大周律令里,有哪一条说过,女子只许和一个夫婿亲近,旁的男子,便是收作自己的侍人也不成的?”
沈衍一怔。
他不曾注意,或许朝中也没谁注意。
谁会想到律令里有没有不许女子纳男妾的条文呢?朝中诸公,谁会想世上还有要对女子出卖色相的男人?
可若那女子,是女官、女爵,甚至女皇……
早年间《周律》里也不曾说过的,如今还怎么往上加?
“我知晓,他们都怕我不处置阿希伦,今后大周女子有样学样,个个都想要十数个美男子服侍了。”姬桢轻轻笑了笑,“可这偌大的天|朝,有几个女子有这样本事的?要么是天家血脉,可先前几代,公主郡主们受用男宠,驸马仪宾们可有敢怒敢言的?便是准她们将男宠接进府里,给个名号,事情总还是与先前的事情差不离。再有便是身份高绝又或富甲天下的女臣大贾——如今的天下,能以女儿身做到这一层的,也是凤毛麟角,纵要纵情享受一二,又有甚么不合宜呢?”
沈衍略略一默,姬桢说的话,实在是半点儿错处也无有。
便是他们前世之时,姬桢那些个同辈的堂姊妹,也颇有几个嚣张跋扈的,驸马仪宾们,谁敢说公主一句“不守妇道”?
妇道那东西,便不是给金枝玉叶守的。
他也罢,朝中的大臣们也罢,都惯了男子若得势便可三妻四妾的旧例,且认定了女人便该从一而终。
可若是有一日,一对夫妇之间,偏是女子比男子强出许多来,她为何便不能多用几个男宠?只是为那“乾坤阴阳不可颠倒”的说法么?这缘由,也太过虚薄了。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说得都对。臣自会安排人手上书,将那些个总是说着老调子的声音压下去。”
姬桢上下打量他一眼,反是笑了:“压甚么压,便做看不到就是。我便不信了,他们能捉住这一件事,说一年二年,乃至八年十年?总会忘记的。我现下给阿希伦封个归义侯,他们一定会急眼,可我若敕阿希伦那些男宠,随着自己的意,决定跟不跟她久居京城,事情便不在我身上了罢。”
沈衍慢慢点了点头,忽问:“陛下,您留下阿希伦走过的路……自己……莫非也……”
姬桢眼底挟了一丝笑意。
沈衍竟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一日——她早听出沈衍也在担忧,知晓他深怕自己也弄来许多男宠。
可她没想到他竟能失态到,将这话问出来。
她留着阿希伦的路,自是要让后来人能走。
她自己不想生儿育女也便罢了,可日后图南即位,或许会想有个自己的骨肉呢?
堂堂天子,便是身为女儿家,也很该有几个——或是至少一个合心可意的男人。
如此,自然不能让大臣们认定女帝只能有一个皇夫。否则皇夫若是个讨厌的,女帝便连个知心解意的人都没了。
“你在怕?怕我有一日变了心肠吗?”她问。
沈衍颔首,便仿佛是头颅里灌满了铅水,这一点下去,便难抬起来:“臣知晓自己原也不配,臣甚至……不算陛下的皇夫,陛下若是……”
“我以为,你最清楚做皇帝的人会喜欢甚么呢。”她轻飘飘道,“难道你在踅摸我的兴味一道上,还会输给别人?二郎,你别叫我失望啊。”
沈衍一怔,抬头望她——镜中的颜容,正被窗外倾入的日光照出一层如瓷似玉般的光晕。
她那么一偏头,唇瓣轻轻掠过他持着梳子的手。
眸光似笑非笑。
玉梳落在极厚实的地茵上,风将她尚未全束起的发丝吹乱几茎,掠过他颜面,依稀带着枣花的馨香。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
可但要和心仪的人在一起,又何必说那娶嫁不娶嫁,更何须在意有没有儿孙抱。
至于她不给他甚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