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淑女

有那么一刻，姬桢心中，掠过了一层毫无来由的隐约忧心。

她知晓自己阿爷的心思，更知晓自己的心思——便是皇帝身边，真有个甚么人说他们父女心有不臣之意，他们也算不上冤枉。

然则若因仪娘与她交好，便累得陆家也被皇帝猜忌，甚或因此生出了不该生的事端……

她心下总是过不去。

重来这一世，便是有再多的物是人非，到底仪娘与她，还是从不曾对彼此防备的挚友。

如何能害了她。

一时只是沉吟不语，心道今后怕是要稍稍远着她些——可仪娘的阿娘却不是如此想的，自打仪娘随她去了一回济海郡，她阿娘便似是下定决心要将她托付与长公主似的，很乐意她与自己玩耍。

也是，慢说她阿娘一个闺阁女子，便是朝上大臣，也多当她是最得宠的帝妹。

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有远离的道理——如此说来，休看苏氏那一回在大报国寺与她对上时很是狼狈，可承恩公府能看出她阿爷已然落了皇帝嫌弃，并笃定她也迟早要受连累，那已然是了不得的见解了。

她若要离仪娘远些，该如何才不至于伤了仪娘那颗赤诚的心。

正犹豫间，忽听杨太后问：“阿仪与我家阿桢，是同岁么？”

仪娘今日，大约很觉得天家人各个莫名其妙，唯独太后一人如常罢——她笑道：“回太后殿下，是呢。”

太后似乎对这回答很是满意，颔首：“如此啊——说来陆将军戍守北疆许多年，也不曾回来，你阿娘一个人在京城中，多少是不大好出去走动罢。我竟不曾听说她安排你们兄妹二人的婚事。”

婚事？

姬桢睫毛一颤。

杨太后想问的，是谁的婚事。八成，是仪娘自己的罢，她可无有能许嫁给陆谦的女孩儿。

仪娘闻言便有些尴尬。阿娘怎能不操持他们兄妹婚事呢，然而她阿兄的身子，如今也还是不好，说不准甚时候……

真疼爱小娘子的人家，怎会将女孩儿嫁给一个病秧子。

更况她阿爷虽是手握重兵，可如今北地无有用兵的地方，朝廷也不调他回来，怕是也无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陆家小郎君自己更是不能成的，他一个将门子，上不得马，拉不开弓，能有甚么前程呢。

也不是无有再次一等的人家愿意结亲，可陆夫人又看不上人家了。德行容工，门第家世，总有一样不如人意。

如此左右挑拣，哪来那样样样合宜的人家。

拖一日便过一日，拖过一年又是一年。

仪娘倒是并不很愿意嫁人——她能见得的，最有主意的女子便是姬桢，可是连姬桢也不肯嫁人。

难道长公主能嫁的人，不比她能嫁的好么？

既然长公主不肯下降，那么可见，出嫁这件事，也未必便好了。

杨太后见得陆仪娘神色几分怪异，便追问一句：“怎么，敢是京中无有合适的人家？该不能罢，论及好人家，天下再无有比京中更多的了。”

“倒不是无有好人家，实在小女家中根基浅薄了些，外有阿兄他身子不大好……”陆仪娘连忙解释。

杨太后唇角微微一动，似是想笑，却也不曾笑出来。

说出口的话却是慨叹：“也是——是陆将军运气不大好，撞上阿希伦这样滑不溜手的对手来。若是换一个能使他立功的，说不准陆家已然是最炳硕的将门了。”

陆仪娘却并不跟着太后言语引着的那条路走——或许她根本不曾发现那里藏匿着某种暗示。

她笑道：“话虽如此，然而小女却宁可……宁可不遇上战事。如此阿爷虽在远方，可他和将士们总归是能平安的。”

杨太后一怔，方笑，转头与姬桢道：“这果然是个仁孝的小娘子了。”

“仪娘确是很好很好的，”

太后笑吟吟颔首：“可见陆家虽为将门，陆夫人养育子女却是规矩严整。”

“我阿娘若是知晓太后殿下如此说，定是要欢喜得不得了的。”仪娘喜盈盈谢恩，模样儿怎不叫人喜欢。

而杨太后摆摆手，道：“我也不过是一个老妇人罢了——便是比旁人多几分见识，可也喜欢心思纯善的小娘子。日后，你还要多多随阿桢入宫来才好啊。”

“太后殿下喜欢心思纯善的人么？”仪娘道，“可京中……太半人，都欢喜言行典雅的，我，我是不成的。不过，我听人家说，漫说我家刚刚入京数年，便是一向在京中的人家，武将之女，也不若文官之女易得人赞誉……”

杨太后嗤地一笑：“要人赞誉？赞誉有甚用处，不过是几句空话罢了。若是要将一府里日子过得好，这当家夫人，可要是个利落果断的性子，再有个康健平安的身子……”

仪娘笑道：“我阿娘若是知晓您这样说，或许当下便感动得热泪盈眶呢。”

她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