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膝下
陈皇后的离世,于皇帝而言,也不是一件能够轻易放得下的事情。
虽是不似沈和妃去时那般又是吐血又是患病,直如活不了几日便要追随爱妃而去的样子,可也辍朝七日以示悲恸。
又重罚了在皇后灵前哭得不甚伤悲的几个妃嫔。
于是皇后身后,也算是得了些哀荣——皇帝起码是在意她的,因着这一重表态,宫妃们半点儿不敢露出猖狂模样来。
便是如何以为自己可以争一争后宫的正位,此刻也不敢露出獠牙来,免得教皇帝一眼瞧出居心,非但讨不到好,反倒此后都背着个骂名。
可是,皇后究竟是已经不在了。
她们的心,总是要动一动的。
于是不敢上皇帝跟前露脸的美人儿们,便纷纷要去见八皇子——若是能将这孩儿抱到自己宫中养,那自然是好的。
他虽因耳疾,今后注定做不了皇帝,可今上如今只这一个儿郎子,平日无事,怎能不来瞧瞧。
只要瞧了这孩子,便会瞧见他的养母。见得多了,自然恩情长。
她们不好去皇帝跟前索要抚养八皇子的资格,可后宫中,不还有一位能决定八皇子归属的大长辈么?
沈衍入宫,去为姬桢送那一封信时,便大大开了眼。
那些个妃嫔们,有的说是与他阿姊交好,有的说是自幼儿最擅教养孩童,还有人说自己生性喜静,与听不见声音的八皇子,正是合宜。
杨太后只听,一个也不拒绝,一个也不许诺。
待将她们都应付走了,才拆看了姬桢写来的信,由是松了一口气:“却果然是阿桢最懂我心意——这些个小妃嫔,当我是没见过雁儿的狐狸呢,竟会信了她们的。无非就是想借着抚养八郎的机会,使皇帝多去瞧她们几眼罢了……却有几个是真为了八郎好?”
沈衍是知晓姬桢书信中说了甚么的,见太后如此态度,自觉放心。
对八郎这样的孩童而言,自然是在祖母身边最好不过——今后便是哪位妃嫔生下太子,为着在太后跟前得好评,也是会与他好生相处的。
更不必考虑今后或有一日被养母所出的阿弟卷入夺嫡的风波里。
杨太后见他如此,不由一笑,倒真似是个寻常人家慈爱的老祖母:“你便是八郎的舅父,是不是?你既然去了阿桢那里,她素来是常常来我这里陪我这个老妇人的……彼时你也跟着她一同来,也好陪八郎玩耍。”
沈衍称谢不迭,后来果然跟着姬桢入宫走动——倒是也不孤独,姬桢入宫时,不是与姬椿一道,便是与仪娘一起,有时也带着自家的七郎或是菩萨婢的。
总归都是早已熟悉的人,一同在太后跟前陪着,总不寂寞。
八郎那孩儿也可人,他生下来便没了阿娘,后头又没了嫡母,不满一岁便换过三处宫室——许是因此,他半点儿不怯人的。
虽是听不见声音,然则见得他们一群人来,便张着手儿要抱,口中咿咿呀呀说着无人听得懂的话,黑葡萄似眼睛中闪闪发光。
他相貌又好看,怎不使人喜欢呢?
慢说他们几个,便是皇帝,也不时会抽个空儿,亲自来瞧瞧他。
可他得闲的时候,往往与姬桢她们几个来的时候并不相同。约莫两个月过去,姬桢也只见得他一回。
便是这一回,她见了皇帝,心下便是一惊。
他的相貌,与先前并无怎样的区别,可是,神容却是大大不同。
他的眼眸,那双曾经温柔的,带笑的眸子,此刻深澈却冰冷。
便是看着在便榻上爬行的小小八郎时,也不见甚么堪称“温情”的神色。
——所以,他来瞧八郎,不是因做阿爷的牵挂儿郎子么?姬桢忍不住想,八郎如今还小,若是再长大些,怕是……怕是会不敢与这样的阿爷对视罢。
“阿兄……”她一如往常那样称呼他,却不知如何,心下生出一丝不安来。
这声“阿兄”,他可会回应?
他一眼扫过,面上殊无半分喜色。
无论是瞧见她,还是瞧见她身后跟着的沈衍和仪娘……他面上冷峻,都无有半分动摇。
“起来罢。”他如此道,“多劳你时常入宫,替朕慰藉阿娘。”
姬桢一个激灵,强笑道:“阿兄说哪里话来。伯娘无有小娘子,不是向来将我当做自己所出的么……如今我手上也无旁的事情要做,正是该承欢膝下啊。”
皇帝竟而笑了,可却比不笑更骇人。
“承欢膝下。”他低声重复,仿佛要找出这词语中暗藏的野心,“很好,阿桢,很好。”
姬桢背心隐隐出汗,她不知皇帝怎么忽然便成了这样……一时竟只能强逼着自己笑,强逼着自己应和。
“说来,你生母故去前,不是也为六叔生下了一个小娘子么。”他似是无意道,“既然如此,你不如便做我的阿妹罢。你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