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将少时
见到还是个少年的祝甯时,姬桢委实吃了一惊——若不是瞧见他脸上那片极醒目的胎记,她一定认不出他来。
怎能想到,前世威震西疆的猛将,年少时竟然是这样单薄瘦削的模样,穿着一身在冬日里显得格外陈旧的灰青色布袍,鞋大约也是借了旁人的,并不甚合脚。
那样落魄可怜。
姬桢瞧着,心下竟然生出一丝慨然来。
前世,在叶缮之后,祝甯便是大胤第一名将——祝甯率大军在极西的盐泽外击败白衣狄,消息传入京城,沈衍亦为之大喜,封赏极重。
便连恰好传出有喜消息的姬桢,也从嫔位晋了妃位,沈衍说她腹中孩儿是有大福之人,因此带来了这样可喜的大胜——现下想来,竟然是这样无稽的缘由。
她到底是该谢一谢祝甯的,只是上一世并未有这样的机会。
哪里有宫妃感激征战在外的将军的?
她只在心中暗望此人安好,仅此而已。而对于宫人们说笑的传闻,往往也听得更认真些。
她听说京城的茶楼酒肆,如今正纷纷谈起祝甯的事迹,说他征战时有多么勇悍英武。而许多年少小娘子,由此听闻甚么“少年将军”,便当他是话本中的白衣小将俊秀非凡,因而芳心暗许。
可待他回朝,旁人才发现,祝甯大半张脸上生着一大片青黑,且其“少年”之说,只是比军中其他将领年少罢了……
要说他实际的岁数,也是三十出头。
京中怀春的少女们,大半都歇了心思。
祝甯家境寒素,爷娘早亡,又无叔伯兄弟,便有皇帝赏识赏赐,因着这一层,也算不上能令人羡慕到红眼的、一等一的良婿。
姬桢至死不曾听说他和谁家千金定亲。
大约是没有趁功添喜的罢,连沈衍都不曾为他赐一门婚。
这一世再见到前生多少帮她些许的人,姬桢倒是很有些知恩图报的心思——许他做工自然不算报答的,哪怕不是他,换一个少年,她也会准他去做工,奉养卧病的母亲。
现下理应厚待他几分。
她清清喉咙,道:“我听闻,你是为给令堂寻一口饭食,方才混入丁男之中做苦力的。此事可真么?令堂现下如何了?”
祝甯肩头一僵,求救般望向李继。
李继道:“‘令堂’便是说你阿娘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回殿下,草民的阿娘病了,如今虽有一口饭吃,但,病还没好。”
“能请医士来瞧病么?”
祝甯难过地摇了摇头:“请不起,殿下,请一回医士,便不抓药,不施针,也要二十几个钱……”
二十几个钱?
姬桢茫然,她不知晓二十几个钱究竟有多少,侍立在旁的谢见深低声道:“殿下,一贯钱便是一千钱。”
姬桢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怎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连这么一点儿钱都拿不出……
“给他一贯钱。”姬桢道,“不,还是三贯罢——去给你阿娘请个医士瞧瞧,若是瞧病吃药外,还有剩余,便也给你家左近的邻人们施舍一些,或是买些柴炭也好。这样的冷天气,人是太易冻病啦。”
祝甯愕然。
他大约从不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获得三贯钱这样的财富。
直到谢见深将三贯沉甸甸的铜钱交到他手中,他才醒过神,这一切原不是自己做梦。
他竟然真有了三贯钱。
够给阿娘瞧病不说,还可给姨母也抓一剂药,之后也许还能买来许多柴炭,让左邻右舍的妇人们都来他家中一起做针线活儿,如此,大家便都有了活路。
他手一松,铜钱落地,少年不顾一切地跪在地上,用了全身的力气叩首:“殿下,殿下大恩大德,草民不知怎么报答,殿下果如父老们所说,是菩萨公主……”
菩萨公主?
姬桢闻言,险些笑出来。
“等你长成了,再来报答我罢。”她道,“你叫什么名儿?”
“草民叫做祝瓜儿。”
祝……瓜儿?
姬桢一怔,旋即想起,此人家中连二十多个铜子都拿不出来,那么自然也是无钱读书的。
既然无钱读书,怎会有“祝甯”这样听着便不是寻常百姓会取出的名?想来前世,他是到了边关甚至做了小军官之后,才会有人给他取个响亮的大名的。
他现下,还只是京城中一个贫民家中的小儿郎。
有的只不过是两膀子力气罢了。
姬桢有些想问他,肯不肯去军中历练——陆穆如今还在北境不曾回来。若是这祝瓜儿能去陆穆帐下,总是更容易出头些。
然而,思及他尚有母亲在堂,她究竟没有多问。
虽则前世祝甯军功赫赫,可谁能保证,他此生若是也从军,仍能保住性命,而不是死在北地的某一场冲突、甚或一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