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血
太子用汤匙戳她口唇,直将药汁淋漓泼下,她仍然一动不动。
“你真当孤拿你没法子?”他蹙眉道,“你要逼孤动手段么?”
换来她极抗拒的一瞥。
太子反倒笑了,眼光在周遭一晃:“来人,把沈衍拖出去。阿桢你若是不吃药,孤就命人传刑打他。”
姬桢一怔,却仍然不曾开口。
沈衍亦是愕然,可当跟着太子来的两名内侍按住他的肩头时,他却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轻松感来。
她若是会心疼他……罢了,便是不心疼,若他因这样的事情被传刑而死,她也该会记得他的。
死了也不坏,他这样活在人间,算什么呢。
若说难过,只不过是,他被押到外间的时候,她也一言不发。
被按倒在刑凳上时,沈衍终于合上了眼。
他不指望再等待什么奇迹,只是高高举起的刑杖,落在身上时,他仍然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疼。
可只一声,之后便咬紧了牙齿。
他不想让她想起他时,觉得他是个怕疼的胆小鬼。
而房中,姬桢听到那一声低低的呻|吟——几乎像是幻觉的呻|吟时,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接着便再没有声音。
只刑杖击打皮肉的响声,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
她的脸颊上,高热引起的红潮未退,眼底却渐渐有了泪光。
猝然伸出手去,从太子手中夺过药碗:“别打了!住手!我,我喝……”
那一声,比药还苦。
刑杖声停止,沈衍在剧烈的疼痛中,听到罩间里一声响,他抬起头,被泪水蒙得昏花的眼,扫到一只银碗,从床榻那边被摔了出来,咕噜噜地在澄金砖地上滚出几尺,终于停留在门槛的那一边。
接着是太子的劝慰声:“好了,不过是想叫你吃药,若你早些吃药,他也不必受这皮肉……”
他的话音未落,小娘子几乎崩溃般大哭出来:“你们都欺负我,你们只会欺负我!”
哭声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沈衍看不到她,可是,听着她的咳嗽,他一颗心只提到喉咙口去。
“你们不如杀了我!”稚嫩的童音,叫出口的却是极浓的委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便是我什么都不知晓,也都怪我错了,也要让我挨训斥……阿兄,你若是觉得我有罪,赐死我就是了啊,你欺负沈衍,算什么本事!这跟他有甚关系!”
只这一串话,激得太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要说话,却见她咳嗽益发剧烈,一张口,竟然呕出一口艳红的血来。
他登时愣住了。
再看她,她这样年纪,哪里知晓生死,只抱着一腔被兄长斥责后的不解委屈,甚至想着,若是自己死了,他就该难过了似的——擦了擦嘴角,看着那一抹猩红,竟然笑了。
笑得带着满眼泪花。
“阿桢!”太子彻底慌了,跳起身,“东苑的御医呢?传御医!”
“我不!”她的声音尖且哑,已然破了声,“我不要活了,我死了阿兄就安心了罢,省得我活着,只会给你添些麻烦……我,我才不想被你讨厌,我死了,你就不会讨厌我了……”
说着竟带了哽咽,泪珠滚滚而下。
太子手足一时冰冷,他只是想吓唬吓唬阿桢,并没有想到,真将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堂妹激得伤了心。
“阿桢。”他上前抓住她的手,“是阿兄的不是,阿兄不该吓唬你的,你别置气,好么?那书的事儿,阿兄谁也不告诉,嗯?你莫要想那许多,做个乖乖的小公主,养好身子,阿兄带你去钓鱼,带你骑马,好不好?无人嫌弃你,无人讨厌你,谁不喜欢阿桢这样可爱的小公主呢……”
口中劝着,眼神使给谢大监。
谢大监快步出去,谢见深眼睛一转,也跟了出去。
太子轻轻拍抚姬桢的背:“是阿兄的错,不怪阿桢。你别哭了,可好吗?只是说说,好教你知晓,不是什么书都可以读的,以后不读,就是了……阿兄不告诉你阿爷阿娘,好罢,也不告诉阿爷阿娘,行不行?这事儿,就咱们几个人知晓。过会儿咱们也和沈二郎说,不让他与别人讲,你……”
姬桢的抽噎声不停,任他磨破嘴皮,就是一言不发。
御医匆匆赶到,诊过脉,也道公主殿下是伤了心,一时气急,方才呕血的。之后要好好儿静养着,再不能动气。
“这样小小的孩童,若是伤了本元,今后要费百倍力气也养不回来了。”御医道,“殿下万万嘱咐下头人,再别叫公主殿下动气。”
太子的脸色十分不好,却并未发怒,叹一口气,令他开了药,赐了赏,掉过头来求姬桢:“阿桢,别恼了,好么?以后阿兄再不吓唬你了,好不好?阿兄最疼你,你知道的……”
姬桢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