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银镯
在山虎的悉心哺育下,李空同不仅存活下来,还慢慢翻身坐起,扶着墙蹒跚开始学路,会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着喊李灵杰“义父”。
他喜欢笑,一笑李灵杰也跟着乐,“空同的下巴像你,尤其眼睛跟皮肤,简直黑葡萄嵌雪一样。”
“一副皮囊而已。”我不想见那张脸,谁知那张嘴,以后会不会哄骗女孩子。
灵杰蹲在地上,帮走累坐地的孩子拍着衣服。听到我走向一边,小婴儿抬起明亮的双眼,笑嘻嘻地吃起小手来。
“你一动,他就笑,一个孩子,却基本没哭闹过,师父说,这是个报恩的孩子。”
我找来银铃,“他是在听声,再说,离我远点,总归没坏处。”
没像七七一样躲着我,我们之间距离已经很近了。还好,道渊师父愿意收他。
一听声响,李空同腾出一只小手,捉蝴蝶一样忽闪俯仰。
“事在人为,命由我定,跟你认识这么久,我不一点事没有?局限我们的,从来只有自己。”
孩子的小辫如迎风飞转的蓬,我想起院里枯死的草,“你帮我购的药,一棵都没种成功。”
波斯的阿芙蓉,花开艳丽,全身皆可入药止痛,然而旱天无成,不是轻易种得。
道渊师父回了函谷关,灵杰更不能点石成金,即便不跟兄长有嫌隙,起居食宿,不能一直连累于他。
“如不嫌弃,这对镯子你姑且当掉吧。”
他唤秋姬看空同,追上我低声道,“护身符怎么当掉?你的伤又复发了?”
你不迷信,还如此着急?我含笑道,“谁能不受伤,还活着就不算伤,他快周岁了,眼下我们必须得躲饥荒。”
望着久旱无云的天,李灵杰抚着越来越瘦的虎头,“唉,也是。”
**
连年的灾荒,再遇上战乱,一路往南下来,开始被抓去征战,路上没什么人,战死饿死之后,现在路上更没什么人。
下了牛车,李灵杰拿佩刀切着烧鹅,剔出肉,用奶酪冲好水给我,自己则慢慢啃着骨头,警惕着周围,就着鹿皮袋子,不眨眼地小口喝着水。
烧鹅和腹内的土鸡一样干瘦,但此时,哪怕是烤焦的鹌鹑和麻雀,配上灌上来的河水,都显得格外珍贵和诱人。
肉香吸引来路人,神色复杂的他们,一碰到一人一虎的目光,自觉无力地退缩到一边。
“菩萨,行行好——”倒地的饥民有气无力哀求着,真是多□□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呼啸的风,刮起黄惨惨的尘,也吹倒人最后一丝气息,他们散掉骨架一样,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不过片刻,就变成了秃鹰和人爪下的餐食。
“嗷——”抢不过人,秃鹰忿忿飞上光秃秃的枝头,死死盯着路上的人,似乎抢它食物的人,顶多一刻,终将也会倒下。
我收回目光,先喂山虎,它睁眼看着空同,还想给他喂奶,我摸着她的头,一个肉食动物,一年来哺育婴儿食不果腹,已经肉眼可见的病饿交加,谁也不知她能否撑到洛阳。
空同抱着山虎,亲亲她瘦脱的吻,山虎才肯咽下熟肉,安静等我喂好孩子,然后搂他休息。安顿好他们,我留秋姬照顾,自己下来替换灵杰。
“全指望着你呢,你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他转怒为笑,“这话应是我说给你。道千,你害怕吗?”
“怕,怎么不怕,”我坐在他身边,低头磨着骨粉。
“我在河北踩过一天的血,在河南见过满城乞丐,如今路遇了半个王朝的饿鬼亡魂。怕完,还要继续往前。”
**
白雾茫茫,苍苍凉凉。
灵杰坐在车头,实在撑不住地耷拉着眼皮。我给他披上厚裘衣,让秋姬坐到里面。
“一变天,你关节疼要犯,今日我来备饭。”
四下混沌,自己的脚都看不全,人畜根本无法前行,如今行到河渭附近,可暂寓水草休整。我戴着风帽,揣着佩刀,记着步子来到河边下网。
忍着刺骨冰寒,我把一指以下的小鱼放掉,割好洗好藻荇,拿刀刮着鱼鳞处理着鱼腹。
“还敢捕鱼,潼关不知围了多少人,还不赶紧逃命去啊!”
“逐君,弑君,没人管,专管我们捕活命的鱼?”
“佛祖诸天,你们好歹对善男信女网开一面!”
……
激地河水一通哗啦,附近的难民趁雾掩护,牢骚骂咧之后,忙不迭地继续逃命。
怪不得这么安静,原来马上又要打仗了。我抹去溅到脸上的水,迅速收起处理好的鱼,咬牙拎起鱼网起身。
“蒹葭苍苍……”
清冷的歌声,利刃般刺入滔天的冰盘,凌冽鞭笞着肌肤骨髓,让人不禁在原地打起了寒颤。
“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