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慷慨
“情深义厚,何氏深怕无以为报。”我不想欠谁人情,更不可能以身相偿。
“为了回报才付出的话,世上就没人会接受赠与了。”李景和本已牵着马,不知为何他唤人又牵来一匹,“非要致谢,不妨送我一程。”
我接过辔绳,可惜,动作幅度再小,依旧撩起细碎的杂音。
见我上马按辔缓缓相送,他也不虚饰,直接在马上说开,“你大可以放宽心。我不在灵杰身上寄希望,正如他不寄希望在你身上。”
“灵杰有君子之风,我不愿以不祥之身连累于他。”
年轻时,会奢求爱能填补孤独,到头来发现哪怕真爱,除了制造更多亏空,并不能填补什么。
李灵杰,是个性情之人,我可不希望他因结识我遭遇不幸或厄运。
“遇到他的人,都由衷喜欢他,从征前是父母,出征后是上司,我总是不服气,觉得大家怜爱他瘦小,而他,从不把我放眼里。人说李家兄弟骁勇,哪知我们从小拿对方当活靶玩命。母亲殡礼上,我俩还大打了一场。”
提到弟弟,他像在说陌生人,褐色的眼睛闪着微微笑意。
“他发誓不跟我一军,西征时非跟尔朱天光回去。按他的个性,别说跟南齐后裔萧道人云游,就是潦倒到沿街行乞,他也不会找我寻求庇护。如今,他居然主动握手,为朋友舍脸破冰,一回想,作为兄长,多年来,我还没真正关爱过他。”
“兄弟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我以为他始终乐天,不想他还有坎坷家事。尤其让我惊讶的是,道渊师父,自舍王室富贵,甘隐山野,一心追求道业。
他喟然叹道,“父母只对子女无私,如今我才明白,哪怕一无所获,他依然会慷慨付出。他比我出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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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针,引线,一针针来回,两片布从此密切不分……
“你还会做针线。我印象中,风铃夫人冰肌玉骨,不食一点人间烟火。”李景和在外抖一抖肩上的雪,让侍从牵走马,跟来的侍女取下衣物等,一一放在桌上。
“献丑而已,自给自足。”我用针线收起小梅花的花蕊,不过是御寒缝补罢了,里穿不用考虑针脚,就我的这点水平,有人愿意穿已属爱屋及乌、简朴至极。
我做的饭,他宁愿分人也不吃,我做的衣服,他更不曾穿过几次。
见我蹙眉,动了胎气,李景和把油灯移过来,“过谦了,歇歇眼,”递给我一个牛皮信封,“你的眼睛不应耗费在俗事上。”
给我的?心中疑惑,我没立即去接,他抬头,叹气道,“不是他的,是楚州来的书信,本欲送往统万城,如今洛阳迁逃一空,中间几经转手,在秦州被我意外截得。”
不是宇文泰就好,我慢慢裁开,看完更愉悦不起来。
侯景松口了,可是,我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精力去接回两个孩子。
扶着头,我真心无力且无奈。一个孩子就是一种软肋,如今三个骨肉分离,何道千,你未来究竟何去何从?
“如果你觉得累,就当没看到,一起等孩子生下后再说。你不欠谁什么,更不用有愧疚。如今天子奔逃,四处动荡,能保全性命已实属不易,更何况,你太特殊了,长安还在寻你,秋姬失聪失语,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他偶尔一视,临走前语重心长地提醒,我感激地目送着他。
身上秘密太多,不论身处哪一方,另一方都无法完全放心。至于我狼狈的经历,他估计比李灵杰还熟知,但他选择了沉默和温厚以待。
或许善良就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帮你想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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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好的石榴,像一碗晶莹剔透的粉露珠。
我笑着接过,把换洗好的包袱交给他,他低头谢过收好,请小道士帮我搬个胡床。
“不碍事,我看一会儿就走。”
我谢过,不想劳烦他们。崆峒山,传说黄帝问道广成子的地方,这株苍翠盖过半天的柏树,据说是广成子和赤松子对弈的见证,仙人乘云归去也,青柏千年自悠悠。
“动动也好,”他挠挠头,有人在前,羞涩地看向木屏风,“今年闰的腊月特别长,我都觉得燕子来了,日子还是没出冬月。道千,你自己在乡下不闷吗。”
“这不出来走走了吗。”我扶着腰,微笑地抚着山虎的额头,“她是不是也要做母亲了?”
山虎闻言,扭着孕肚,乖巧过来蹭蹭我的手,性情越来越有母性的温和。
“说不定和你同时,现在闹饥荒,耗子洞都有人去掏,四处有打野寻猎,她不能跟我四处跑了。”
提到外面,李灵杰脸色严肃起来,“一会儿我送你走吧,外面实在是不安生。高丞相带人强攻城池,华州、荆州等地纷纷失陷,我们这儿虽说偏僻,但也得小心为上。”
“辛苦你跟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