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牢
“王爷叫错了。”姜月寒皱眉纠正,隐下一丝悲戚。
她的师父,曾在终南翠柏下为她舞剑…他教她习武,教她慈孝仁义,教她上习圣人德行下谙民间疾苦……
那时的衣袂天光相映,是何等疏狂。
可眼前男人瘦了,方才进门窥他身影,就可见嶙峋……她一路原本想了许多,想一见面就劈头盖脸质问他:为何不发兵!真看我死么!
她悄悄进城回宫,想的是连夜将沈家所有人下狱,想的是让他为自己的决绝和不信任付出代价!
但她见着……折子摔在桌上时,他的手跟着一抖。
她此刻靠近,他瞥下眸子不敢对视,可眼里分明有泪光,那一声月寒带着战栗,仿佛压抑着极大的委屈…
她便只能这样看着他了,什么抄家落狱…连一句重话都再说不出来……
僵持了半柱香,姜月寒豁然起身,烦躁像大火烧身,几乎要把她烧成灰。
她在地上转了几圈,推开窗子让夜风吹进来,终于回头质问:“你是怕我再战蛮族,所以不肯出兵!还是因为我对你有情,不想我回来烦你?!”
几步外,男人坐在大椅上,像是被她这话吓着了,终于站起身轻声回问一句:“给你写的信……可看了?”
答非所问!
姜月寒几步走上前,一股邪火窜上来,直接张手钳住了男人下颚,低声怒吼:“一张压兵不发的军令就够了,还写什么冠冕堂皇的信?有必要么?”
先是惊愕,后成恼怒。
沈辞一巴掌挥开那只无理的手:“姜月寒!”
退了两步再看她,方才的伤感和委屈更蒙上了一层涩然不屈,长发飘乱,眉心微皱,从不弯下的脊梁,此刻急需一面墙靠着才能站住。
被甩开的女子却撇嘴笑了,如此恼怒不堪?
她眉峰一挑,踱着步子逼近,轻轻喘息,压着嗓子问:“看来是后者了?厌恶到想让我去死?”
男人抬了抬手,看起来像要推开靠近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想扇她一巴掌!
“说话!”女子又厉声一问,执拗着非要问出个答案。
沈辞无力与她争辩,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
他缓和心绪,看清了她穿战甲的样子,想到她风餐露宿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想到这甲下面有多少伤…
手便抬不起来,只好握紧了拳头答:“不是。”没有厌恶你…
“呵~”姜月寒不明所以的冷斥一声。
男人紧抿着唇,偏头不肯再看她,却不知这模样落在她眼里何其躁动。
她想轻抚那薄唇,将它从齿间解救,然后用自己的唇去暖他的。
她想五指捧着那苍白面颊,就像捧着玉盘珍馐,想亲吻,想触碰,想让那困苦悲哀的眼染上□□,或者干脆让他那点委屈更委屈,化作瓢泼大雨哭给她看……
“!…”沈辞张大了眼,脊骨彻底软了下去,抬起的手震惊到停滞在半空。
因为姜月寒那样想着,就那样做了。
男人的唇很软,软到她一瞬忘却了所有怨怼,只想吮吸一些温柔,只要一点,就足以让她平静下来。
“月寒…”沈辞去推她,可触手只有冰凉甲片,教人心慌。
“别动。”姜月寒钳住他双手扣在身后墙上,在他唇角触碰着呢喃:“既然不是厌恶,就证明给我看。”
一句流氓言论。
沈辞整颗心恍若被吊了起来,登时酸涩难挡。
当然不厌恶…怎么可能厌恶…
“嗯……”牙关被撬开,沈辞恍若被困在黑暗中,钉在绞刑架上,他的孩子在索取一些他不能给的东西。
恰逢蜡烛燃尽了,屋子里唯一的光亮也没有了。
黑暗包容了这份不应该的纵容……
姜月寒扣着他手腕用了些蛮力,力道不大,是让他的师父能自欺欺人,从而顺受的力道。
亲吻间,沈辞阖了眼…
这方黑暗是他的囚牢,他是面前女子…不劳而获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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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雨下的吞天灭地,雷鸣闪电似巨兽齿光。
姜月寒在寝殿里鼓捣着炭炉,里头煨着几只土豆,已有香气弥漫。
“朕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她问着,问前朝形势。
霜花和柳随笙身为男子,自然不敢接话。
只有季丛回道:“不会,陛下惩治的都是该罚之人,况且沈家确有不臣之心。”言下之意又没冤了她们。
这两个月,姜月寒雷霆之势,将朝中积年旧患逐一铲除,首当其冲就是沈家。
但她只是翦除了沈氏一些党羽,沈映鸿就开始联络群臣生事了,出于大局考虑,她只得放缓动作。
其实沈映鸿若懂得顺势而下,她未必就要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