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
说不清多少个日夜,他们一直在路上。告别了那一家人以后,他们依旧向东,一路沿着大河奔驰不休,一方面,看见河就看得见战况如何,北赵在这里并没能压过岸来,毕竟这莽莽山野里远没有洛京那种在他们眼里散落奇珍异宝的地方,所以无论是北赵还是前秦,他们的军队始终在另一边的河岸静待;另一方面,他们两人都决定尽早赶至旋门关。
此时已到十月末了,渐渐木叶脱落,纷纷如雨,天地熟黄。
他们经过了很多分散的村落,远远从山上看见过小城的一角,但他们都没有停留的打算。他们都牢记着那夜那个老妇人所说的话。
在喝了她煮出来的茶水以后,虞慎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他把仅剩的肉干给小女孩儿和她奶奶,希望可以聊表心意。
一听说是肉,那一家三口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小女孩儿接过去,在火光里看了又看,然后就一口吞下,连咀嚼都省掉了。那老妇人怕她哽死,连声要她慢些,可她自己也是看宝贝似的看着手里的肉干,还问:“这是什么肉啊,看着怪紧的?”
“马肉啦肯定是。”她的儿子抢话道,顺便抹了一下鼻头,可他接下去那句看似开玩笑的话却着实把何夕吓了一跳,“这么紧,不能是人肉。”
何夕盯着他的脸,她一直心底的小小疑点这时候跟着恐惧一齐放大了,可是虞慎接过话去,他忙摆手笑道:“不是,都不是,是牛肉,带出来只剩这些了。”
话音未落,那老妇人已经在嘴里嚼上了,她好像努力想要自己慢一点儿,但是本能又驱使她尽快下肚,根本就是慢不下来。腹中饥馋即是如此。
她嚼得牙关打颤,笑嘻嘻地说她好久没吃过肉了,小孩也是,一直都是紧着她并州带的一大袋板栗填饱肚子。
何夕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语声,接过虞慎递给她的热水,他示意她已经吹凉了,她看着手掌里捧着的碗,黄绿黄绿的水面还飘着煮烂了的茶叶子,她咬咬嘴唇,装作轻松随意地问他们:“肉不常见,这里面的是茶叶,你们是怎么有这种东西的呢?”
她语调虽随意,但任谁都听出来她怀疑的意思。
老妇人略垂了垂头,犹豫片刻,跟她慢慢地说道:“可别吓着姑娘,那是之前一起逃难的队伍里的一个后生,看他来的方向,他应该也是京城附近的人,带着几辆大车,我们很多人都愿意跟着他,不说怎的,就那几辆车看着都放心好些。但是后来不是没东西吃了吗?大家也就自然都望着他的车,希望他可以把车上带的东西给大家分上一点半点,起先大家都不贪求,只想多少有点儿,救个命嘛……”
老妇人“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朝着半空的碗里叹气道:“你说这后生傻不傻?他那三大车里头竟然没一点儿口粮,全是各色罐子装的这些树叶子,你说谁逃难带几车这劳什子?”
她不再说下去,只是叹气,而她儿子则脸色更不好看了。
何夕没有轻轻放过的想法,她追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这个后生,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饿急了,他也没得东西吃,夜里找了破屋子里的房梁上吊了。”
何夕看着手里的茶水,轻颤的水面说明她自己的手也在抖,她总觉得那个后生听起来像是一个她认识的人,那个痴迷于茶叶的公子。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会是饿极了吊死在荒郊野外的结局。
“然后你们就分了他的茶,各自散了?”她冷冷地问。
老妇人没说话。
何夕把茶碗放到地上,眼神在对面三个人身上来回走着,最后定在那个面色难看的中年男人脸上:“你们为什么不跟着人群一起,而是要分出来单独走呢?”
那男人被盯得很局促,看他的样子,何夕还是放弃了她方才穷凶极恶者的猜想,眼前这人明显不像。
还是老妇人反问了她:“你们俩为什么不跟人搭伙?”
见何夕皱着眉头一言不出,老妇人善意地笑笑。
“不就是不信任别人吗?”
那老妇人看起来反而有些伤感:“姑娘别觉得我们无情,如果那后生死在我们面前,我还真想的给他好歹埋起来,毕竟是体面人家的孩子。但没有啊,我们知道的时候,他尸体都不见了,同行的人也说不清楚,我跟儿子就带了孩子走了,你说继续走下去,谁知道呢?”她戳了戳柴火,让已经有些熄了的地方扑哧重新烧起来。
“什么意思?”何夕明明看见虞慎朝着自己比手势,叫她不要再寻根究底了,可她不能自抑,她很想知道。
“一看姑娘就什么都没经历过,哪里知道逃难逃荒里头那些门道呢?我们从北边一路过来,又要防着别被北赵那些该死的士兵抓住,抓住了就叫你去当冲城的肉弹子,又要打听着消息,防着撞进一些丧尽天良的郡县里面,那有些吓破了胆的官,把流民尽数杀死,生怕抢了他们的口粮。沿途千里路,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