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
一样?”
“哪一家都有呀,”杜媪忙于撇清楚自己的干系,就连说话的速度都明显快了不少,“跟北赵年年打仗,今年听说败了,北边逃来好多流民,城中混不进去,都在山野里窝着。各家各户看但凡有个劳力就收容了用起来,也预备春耕的人手嘛,结果天气冷起来,有好多都害病了,一个庄轮着一个庄,竟也不知道是哪一户开的头,现在也没人去计较这个啦!”
“那不能放生病的人几日假,叫他们下山,去庄上看病吗?”寒枝抢白问。
“只怕就算奴婢愿意放,她们也不敢去哩!”杜媪冷笑,“下去要是染上病来,那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何夕眉心一动:“有这么严重?”
杜媪撅着嘴摇头:“听说病人用过的碗盏,大夫都让打碎了不许再用,那些碎掉的瓷片,在每个庄后把排水的沟都快填平了呢!不过听着唬人,也许是谣言也说不定,庄上就是这样虚虚实实咋咋呼呼的……不过,娘子还是莫去北山那边儿比较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何夕扶着寒枝,与她相视了一眼。
许是觉出这话题不吉利,杜媪忙一指一排北房,道:“就是这里啦,几百次的试版都堆在里面。”
何夕脚步一顿,面色一紧。
寒枝了然:“这不是——”
杜媪仿佛今天专为刺心:“是啊,就是从前小郎君住的地方,现在改了库房了——娘子要的东西都在里面,正好这些日子该晒的晒,该薰的薰,屋子里头还都收拾得干净敞亮,娘子放心进去,也不怕被陈年老灰呛着……”
说着,领她们进北屋。
一年以前,这里还是宽敞的三间连屋,中无隔断,靠西边放着床与桌案。她曾经在这里的桌案上教他识字,他也在她看书的时候摆弄过她那些雕刻试手的小玩意儿。不过一年三百六十日,屋外的什么都维持着原样,只有这屋里,改成了一壁一壁的货架,隔断了她在这屋子里全部的记忆。
何夕眉头紧锁,神思不畅。
寒枝默默。取了手帕替姑娘擦出一块洁净的坐处。
杜媪则拍了一把那个正翻翻找找的老妪的后腰:“烧云纱的试版都放在哪儿了?”
那老妪嘟囔道:“没看我正找着软烟罗的?”
“叫你去你就去。”杜媪低声。
又用脚踹在那老妪脚跟处,直把她踹了一个踉跄。
何夕鼻梁有极其细微的抽搐,上面生出几道皱纹来。
老妪翻翻找找的动静,把一层层货架都碰得咯咯的响,夕阳里屋内的尘灰也随着这响动都腾飞起来,虽然并不多,但是那一粒粒的小灰尘在光亮中显得分外惹眼,寒枝用给何夕擦坐处的帕子扬起来,怕那些尘灰呛到何夕,可是经她一搅,那小小的尘埃更狂热地舞动起来,何夕看着它们,嘴里吐出的长长的白雾将它们推得远远的,这一呼吸的动作让她暂时忘却了这间屋子的过往。
“好了没有?”寒枝漫不经心地问。
那老妪慌不迭地翻来看去,嘴里低声咕哝着:“闲闲庄,闲闲庄,这庄上什么时候闲过……”
何夕听她埋怨的朴实之语,反而有些落在实地的感觉。
“娘子,这就是了。”杜媪捧了一只红木锦盒来,寒枝将盒子启开,听杜媪说道,“娘子摸一摸,虽然颜色不足,但这质地细密轻软,是最初的样品,庄上手艺最好的十几个人研究了小半年才得了这一匹呢。后面的烧云纱就是在这一份儿的基础上一步一步改良出来的,才能有最后那样鲜红如血,光华璀璨的效果。”
“除了专事织造的人,你们每次都挑年纪小的女孩子来煮洗浆晾,手粗糙一点儿的,都会勾劈了丝线,我还是不摸了。”何夕看着盒内云朵一样蓬松软糯的纱堆,好像吸收了日月的光华,经纬之间都是精光潜藏,色彩恬淡,比起她刚刚命人收去扎好的的烧云纱,更有一种女性的内敛细腻之美。
“贵人的手,怎么会劈了线呢?”杜媪笑眯眯地说道。
何夕含笑,勾手将锦盒扣合。
“你们辛劳了,这一盒颜色清淡好看,我要送人。”何夕的指甲点了点盒顶,“这样精美的东西,当作半成品弃置一旁实在可惜……好好收着,年后起个新名头,必能在城中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