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下)
做的比说的多。
不善言辞却擅长用细节打动人心。
既然品行如故,为什么对我说那种话,既然来送衣服,又为什么丢下就跑,是因为我说除了道歉以外没有必要再见,所以连脸都不肯露吗?
笨蛋。
柳喻从雨伞桶里抽出一把长柄伞,逆时针绕出古铜色旋转门,时光仿佛倒流。室外寒气扑面而来,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手忙脚乱撑开雨伞的这刹那,借助墙垣上方的夜灯,忽然发现有个人影正背靠在门外墙角,双手撑住膝盖,模样痛苦又狼狈。
“你怎么……”
他闻声抬起头,瞳孔涣散,灵魂仿佛出窍了,唯有一串呢喃挂在嘴边。看见是柳喻,身体自动靠近,看见柳喻向后躲开一步,他又愕然杵在雨中。
雨丝画出银色排线,模糊了高大强壮的身躯,上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还是在19年5月末那个春夏交接而醉意浓浓的夜晚。
当年是酒,今朝是雨。
“对不起。”
他却说着和当年一样的话。
“对不起。”他重复。
“对不起什么?”柳喻反问。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做那种事,说那种话,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配不上你,你怎么哭了,我怎么又把你惹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把灾难带给了你,你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权利,我不会阻拦你。”
实际柳喻没哭,是雨水落在她脸上形成的透明水痕,但听到后半句话,柳喻顿觉牛岛若利现在很可能意识非清醒。于是她向前迈出一步,把伞打到两人头顶。
“若利你看着我,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过来的吗?车呢?”
牛岛若利听话地垂眼与她对视,又抬手握住她撑伞的手腕,手心温度烫得吓人,嘴里仍喃喃自语。
“车?我不要车,我只要你,可以吗?再叫一遍我的名字……为什么我始终无法让你明白,那时候我根本不想放你走呢……可你又说得那样坚决,我怕我即便我给了你承诺,也根本没有能力兑现,但我现在好后悔,为何当初没有把实话告诉你……”
柳喻拉他往回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好像发烧了,跟我回酒店,我们量下体温,好吗?”
牛岛若利岿然不动,柳喻伸手去摸他湿透的额头,冰凉手指使牛岛若利闭了闭眼,又兀自拉下柳喻的手,拉到嘴边细细地吻。
“现在,以后,我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拥抱你?”他固执地问,“你还愿意拥抱我吗?毕竟我对你做了那种事,你打我吧,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就狠狠打吧,都是我应该受的。”
柳喻无可奈何,只好哄他,“我愿意拥抱你。”
说罢单手环住牛岛若利的腰,本打算趁他还有意识把他架进酒店大堂,结果就在这时,牛岛若利整个人如高楼大厦轰然坍塌,他的体重约莫是柳喻的两倍,根本承受不住,扔了伞双手去撑,仍然无能为力,膝盖重重跪向水泥地面。
牛岛若利醒了。
准确说是渴醒了。
嗓子冒烟,眯着眼睛习惯性地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穿的是昨晚他给柳喻的那套居家服。
记忆从昨晚那个巴掌开始断裂。
他只记得要去见柳喻,要把她忘在玄关地面的几件衣服还给她,还要把所有没说透的话一次性说透,包括昨晚和4年前那次分手。
但脑中又只有一句话残留,“我们没有必要再见了,保重。”
噩梦里是她消失在光亮那方,现实中是她摔门而去,门把她挡在了身外,却把窒息和绝望留在了门内,他仿佛回到了刚来到波兰时体会过的那种巨大的落差感。
天旋地转,强者之路从来寸步难行,每迈上一个台阶,都殚精竭虑,害怕某天会突然跌倒,坠落无尽黑暗,摔成粉身碎骨。
而当真下坠的途中,他又看到柳喻那张温柔脸庞于酒黄色路灯下抚摸他脸颊,低声许诺,我永远记得你。
永远记得你……梦境与雨中泪流满面的柳喻重叠,拭泪的动作扑空,将台灯旁边那半瓶矿泉水和一板刚刚拆封的退烧药打翻在地。
牛岛若利忙坐起身扶直水瓶,退烧药骨碌碌滚到地毯边缘,白昼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微弱的灰蓝色,笼罩她全身。
她蜷缩在双人沙发上睡得安静,胸膛平静地起伏,身上盖了条薄毛毯,毛毯没覆盖到的膝盖擦破了皮,用碘伏粗略消过一遍毒。
肌肤在微光照耀下好像透明。牛岛若利赤脚走下床,踩着地毯走近,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哪怕指尖触碰到柔滑皮肤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对不起。”
他跪下去,跪到她跟前,凑近吻她嘴角,唇瓣湿润温凉,内心又不由跟着泛起一阵酸。吻的真实说明昨晚那一切都据实发生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