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翌日凌晨，玉兰天没亮就出了门，她要趁这一次出村的机会赶到江滩镇中心校找杨香表姐落实当小学教师的事。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到处有关卡，而她没有农会开具的路条。

赵英的单车帮了大忙，玉兰骑着它绕开两个卡点，把车子藏在隐蔽树林里，从后山悄悄来到江滩镇中心校。

一具尸体摆在学校门口的大榕树下，无数只绿头大苍蝇在发臭的尸身上叮咬爬行------正是杨香。

玉兰把尸体背到学校后面，埋在烧炭人遗弃的炭坑里。

一个老太太悄悄走过来帮忙。“你是从清水镇来的地主婆吗？”

玉兰万分诧异和震惊。“嗯。您怎么知道？”

老太太的回答很平静。“我猜的。”

猜的？难道这老太太有神通？“嗯。我表姐……杨老师是怎么死的？”

“杨老师的班里有一个男学生，上课时带头破坏纪律，被杨老师罚站过两次。前些天，那个学生告发杨老师偷偷藏着一条金项链，杨老师说她从来没有项链。人们不信，逼她跪在木灰的核尖上。好可怜呐，膝盖发炎化脓，又红又肿，亮晶晶的，像红烧的猪脚。可能是为了一时的痛苦解脱，杨老师便胡诌金项链藏在学校宿舍的床底下，那些人又押着她回学校指认和挖掘，结果很明显的对不对？能挖出金链来吗？那些人又打又踢，继续要杨老师继续跪黄榄核尖，还不准她去看病……我那老龟是学校的守门人，他不敢来，可是我心里不安呀。杨老师帮过我们，不止一次呐。”

老人家说到这，沉默了一会。她用柴刀砍去坟头四周的杂草和灌木，又从附近找来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绕着坟头叠放，这才继续说话。“我要做好记号，将来杨老师的儿子从外地回来，能找到坟头祭拜。”

老太太匆匆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江滩不宜久留，有人告发区长。”

杨香死了，玉兰当教师的幻想也破灭了。

县城离江滩镇不远，玉兰在邮局买了信封信纸和邮票，写信让广州赵文慧放假前去打听二姐玉秀的消息。

回到清水镇时，已是傍晚。玉兰仍借用赵英的车子，赶回南山村向农会报到。否则，一旦“花面狗”带着民兵前去清水抓人的话，她就可能被送去劳改，那么阿宝就会成为没父没母照顾的孩子，而且会严重连累赵英。

玉兰赶到方圆堂村附近时，前面是一个陡坡，她从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子往上走。赵文春的声音从陡坡另一边传来：“阿妈，您回去吧。我已经约好了黄岭渡的表叔公，让他等着我。是的，今晚必得赶回白马，明早要上课呢。您别送了。”

话音落处，赵文春和桂娘的身影出现在坡顶。桂娘远远看见玉兰，冷冷地瞟了一眼，大声说道：“我不放心，一定要亲自送你回白马，不让你再去招惹那些不吉利的女人。”桂娘再次提高嗓门，“你什么时候把白艳老师娶回来，我才会放心，你阿爸和我都在等着抱孙子哩。文春，我警告你，除了你们学校的白老师，谁都别想踏进我们家。至于什么地主婆、寡母婆，那更是异想天开。”

玉兰总算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动了心思，在最后关头却坚决拒绝赵文春的求婚------她在害怕桂娘。很显然，赵文春这一次回家，又向父母提起要娶她为妻的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桂娘又气恼又害怕。赵文春竟然放弃县长的职位，变成一介平民，却非要与一个地主婆结婚不可，这分明往深坑里跳，当妈妈的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身处险境而不管不问吗？

事实上，旁边就有一处悬崖，正在等着赵文春母子俩往下跳。

玉兰推着车子正在上坡。桂娘扯住儿子，站在原处，死死地盯着玉兰。

这十几米如同万里长征，玉兰不知道自己如何走上坡顶，如何经过桂娘母子俩身边，如何踩中脚踏上单车。她放开手刹，用力猛蹬，想迅速地冲下坡顶，越快越好。

意外的发生如此迅速。路边的红薯地里突然窜出几个追逐打闹孩子，就在单车就要撞上之际，玉兰把车头突扭向左边，重力加速度带来的惯性力带着人和车冲下路边，从两层楼高的山边摔下去。

“摔”是赵文春看到的影像，而在玉兰本人，那是无比美妙的飞翔瞬间，这种感觉特别爽，就像电影里的特技摄影镜头。

美妙的瞬间过后是无穷的恐惧。玉兰倒在地上，一只脚挂在菜地的豌豆棚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睛圆睁着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单车的轮子在耳边“呼呼”转动。她绝望地想道：完了，完了，我的儿子要没有妈妈了。

“阿兰！”赵文春从两层楼高的崖顶纵身跳下，跌跌撞撞地跑到玉兰身边，双手抱起她，猛掐人中和手腕，不停地喊道：“阿兰，阿兰，你别睡，你别睡，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文春，过来救我。”发出声音的不是玉兰，是桂娘，在几米之外的樟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