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玉兰在火车站附近偷偷摆地摊。每天早晨,她把儿子从梦中叫醒,拎着藤箱来到火车站一带,售卖香烟、糖果、火柴、小刀、报纸之类的物品。广州是著名的繁华城市,流动人口多。玉兰卖的虽然都是薄利的小商品,但是销量好,资金周转快,从香港过来的钢笔和打火机特别好卖。
玉兰母子是黑户口,不能办理执照,在街边兜售东西时提心吊胆,也练出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一有风吹草动时拎起藤箱就逃,否则被“黑鬼”抓住就惨了,所有货物全部没收不说,还要跟他们上差馆(公安局),交了罚金才能出来。
阿宝人小鬼精灵,母亲卖东西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帮忙望风,看见公安员过来便喊道:“黑鬼来了,快跑啊!”
阿宝当然不用跑,只等公安员离开后,妈妈回来找他。
按理说像阿宝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幼儿园里跟小伙伴们唱歌跳舞做游戏,准备背书包上学去,可他是黑户口,怎敢指望上什么幼儿园和学校?玉兰一有空闲时候,拿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字,教他认字。姑姑赵文慧从学校过来时,教他背唐诗和宋词。阿宝上一次患上急性肺炎时,要用一种叫盘尼西林的进口药。赵文慧当掉手表,给侄儿买回救命药。
一封从白马发出来的告发信寄到赵文慧读书的大学,信里诬陷她放假期间回清水帮助家里人转移金银财宝。学校接到信后根本没派人去白马调查,也没人找赵文慧过问情况,只是草草地将她开除。
玉兰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小姑子,在火车站前面的广场。赵文慧提着一个藤箱过来告别,她听说甘肃和新疆那边正在湖南大量招工,想过去试试运气。玉兰把那些天挣到的钱交给小姑,含着泪水说道:“你在一个人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记着常常给我写信过来,免得让我担心。”
望着赵文慧的背影,玉兰心口突然涌起压迫的恐惧感,她想冲上去把小姑叫回来,不知为何却站在原地发呆,直到赵文慧消失在人海里。
摆摊不到十天,玉兰的货物被全部没收,母子俩也被关进公安局。没有人来救她,二姐和两个儿子去了靠近香港的海边和回大陆探亲的十九爷会面。
石屋内没有窗口,阴暗潮湿,非常昏暗。地上到处是大小便,苍蝇与蟑螂抢食人类的排泄物。成群的蚊子如贪得无厌的吸血鬼,赶不尽,打不绝。偶尔有一只肆无忌惮的老鼠过来串门,让人惊跳尖叫,接近崩溃的极点。
透过栏杆铁门,看着前面的院子,玉兰愁肠百结。没人来送饭,母子俩一定会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这一切,恍如一场噩梦,她希望只是一场梦。
苦,命苦,生活苦。
逃,逃命,逃何处。
天黑了。玉兰肌肠辘辘,阵阵寒意透过脚底传遍全身。她下意识地抱紧阿宝,孩子的身子如火笼一般,她深吸一口冷气。“好烫。”
孩子正在烧高烧,昏昏沉睡,怎么也弄不醒。
玉兰疯狂地摇晃铁门,值班的“胖子”走过来,大声喝斥道:“喊什么?老实点。”
“我儿子发高烧,让我带他去看医生。”
“少耍花招,你们这种伎俩我见多了。”
“孩子真的烧得厉害,已经昏迷了,看样子又是得了肺炎。求求你放我们出去,我改天再来交罚金。”
“你先陪我去值班室聊聊天,把我侍候爽了,马上放你出去。”
“我太笨,不会聊天,也不会侍候人。”
“舍不得放下你高贵的身段?那就免谈。”
“……”
“怎么样?你要身子还是要孩子?”
“我……”
一个懒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们在吵什么?能不能让人安心睡个好觉?”
“胖子”吓了一跳,愣道:“刘扬……你不是走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个年青小伙子出现在铁门外,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我不想走呀,办公室可比家里清静多了。哎,胖子,这个女的要交多少钱?”
“胖子”陪着笑脸。“别管她,这种人耍赖惯了。”
玉兰愤怒地盯着“胖子”,转过脸向那位叫刘扬的年青人求助。“孩子真的生病了。喏,你来摸摸他的额头,真的烧得很厉害。”
年青小伙子摆摆手,示意玉兰安静下来,转过身对“胖子”说道:“她欠多少罚金?”
“一百块。”
“放她走,罚金从我的工资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