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容家高祖容争鸣得世祖器重,由太宗朝的大理寺少卿一路荣升户部尚书,虽因诸多事由未能入阁,但世祖却是宠信有加,二人君臣相得二十余载,留下颇多佳话。
容争鸣以勤俭清明为人所称道,世祖不愿薄待,便将这座远超应有规制的亲王府苑赏给了寒门出身的容争鸣,并为容家祠堂赐下“贤哲昭明”御笔六龙双珠金匾同“清正恪恭襄日月,螽斯麟趾延忠孝”的御笔。
另有座“遐祉永延”的白玉碑伫立在那正门一展开便可望见之处,世祖的字漂亮矜贵,也带着点阴鸷,碑又颇大,历经数载帝京风雨,向所有来人几乎狰狞地傲然表明这座宅邸的鼎盛煊赫气象。
容应晴坐在由着四个粗壮婆子抬的小轿里,有几分难得怔然地直勾勾望着那座白玉碑,直到后宅的垂花门处,她才猛地收回思绪,叫青黛扶着手往内院时绥院走去,顾盼所及,曲径回廊间处处都雕琢得极精妍细致。
可惜容应晴早就看过这些堆金砌玉又不食人间烟火的风景几百几千回,心里头不说厌烦也已司空见惯,她早早就知晓自个日后亦是从这碧瓦朱甍的四方天地移到另一处雕栏玉砌里去,如同一样精美的摆设,甚至理所应当为此心头感到欢喜。
“皎皎怎的提前回府来了。”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唤她做“皎皎”,容应晴抬眸,她的嫡亲二哥容昇正懒洋洋地坐在廊下随意地翻着手里头的话本,一枝盛绽得摇摇欲坠的醉杨妃探进廊内,叫春风一吹,抖落好些颜色颇艳的花瓣落在他发上肩头,窝在他怀中那只皮毛雪白波斯猫娇纵地起身看向容应晴,碧澄澄的瞳分外干净,竟叫人莫名心慌。
容昇眉眼肖似他们的母亲傅照夜,幽静而清丽,宛若月夜静兰,他平常惯爱挂副吊儿郎当的笑呵呵颜色,意气风流瞧起来甚是鲜亮颜色,带着狡黠的活泼神气劲儿,是很讨人喜爱的。
只他生双乌漆的瞳,带着令人不禁心生悚然的清明凉薄,直直看人时候显见的露出阴郁气来,大抵少有人会注视这双眼,像会猛地伸手将你溺死在那深不见底的井里,与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完全不应共生。
踏在白玉折桥上,容应晴没有丝毫闪避,惯来柔情脉脉的眸里一派漠然,带着倦意,容昇先笑了起来,笑音听起来甚是欢愉,他招了招手,又道:“皎皎过来,二哥可有好些时日没见你了,心里挂念极了。”
容应晴看着容昇,知道今儿个若是不如他意,定是摆脱不得,便顺从地坐到他身边,任由着容昇笑眯眯地牵起自个的手腕,仿若摆弄物件般细细观赏那串叫裴霁拾到的佛珠,他仿若感慨似地道:“还是我赠皎皎的这串佛珠漂亮,也只有这般亮晶晶得才能叫人一眼就瞧见,成就段初见。”
容应晴身后本就低眉顺眼的寒水,一听这话头赶忙压得更低,容应晴嗤笑一声,淡淡道:“咱们家里的人物素来都耳通目明得很,亲近非常。”
容昇笑得更欢,容色鲜艳漂亮得几近灼目,他手放得极轻柔抚着容应晴的发,那串与她腕上如出一辙的佛珠落得离容应晴颇近,佛家应是讲究清宁简朴,这串佛珠确实太过耀眼了些,晃得人要落泪。
容应晴反手握住容昇,神色阴郁,声音轻得仿佛一捧水,“二哥,你们心里头难道都不想他吗?”
在真真切切地见到裴霁以前,容应晴都以为自己能够平静淡漠地接受所有,可她无法抑制心头蔓延无际的厌弃与躁郁,她把自己锁在禅房十日,读遍佛教典籍,依旧求寻不得解脱之法,反倒越读越只觉得,世事苦难,神佛虚妄。
“旁人家读经念佛都是把自个有罪也安抚得像是无可奈何,你怎么反倒越拜越拧巴。”容昇懒洋洋地笑起来,“小妹可莫要被些无谓事给困囿住,已消逝的就该放下。”
见容应晴垂眸未语,容昇压低身子凑近容应晴,有四五分相似的精致眉眼彼此对视,“你要当的从来不是所谓雍明太子的妻子,而是大雍下代皇帝的皇后,做容家的皇后,这不亦是皎皎自幼所盼所期的吗?”许是日头太好,竟映得容昇漆黑的瞳里竟有点意味不明的爱怜。
容应晴由着容昇与她亲昵地十指相握,一如年幼时候般依偎到容昇肩上,不去望容昇眼里头真真假假分不得的温柔,放任着思绪繁乱,“二哥哥,万岁宫的夜当真冷得很……”
容昇笑意顿住,京师里头人人都知晓陛下喜爱容家长房子女更甚诸皇子皇女,年少的容昇骑射是圣人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年幼的容应晴可以被陛下怀抱膝头娇宠着簪花说笑,那般荣宠如烨烨火光自然刺了颇多人的眼。
暮暮深秋万岁宫的夜有着浸骨的冷意,两个甚至称不上年少的孩子依偎在深井当中整整三天两夜,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小儿女头一回知晓什么才叫做饥寒。
容昇生得本就较常人更为皙白,此时面无神情,实在衬得那阴鸷面目宛若恶鬼,吓得那只波斯猫毛发倒竖,从他膝头跳起,瞬时没了影子,容昇重重地拨弄起手里头的佛珠来,半响才道:“所以才有人遭了报应。”
容应晴没回话,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