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眼前映着的是枝尚未盛绽开来的玉兰，花姿清丽，如玉似雪，裴霁的目光沿着清瘦枯劲的枝杈看向那双纤弱细白的手，那串在皓白腕上绕了足足四五圈的檀香佛珠串，更显出几分过于脆弱的伶仃来，裴霁不经意地挑起眉，她好像极仰慕虚无缥缈的佛祖，他笑起来，抬眸看着容应晴。

容应晴已是副从从容容的平淡模样，轻缓笑着道：“殿下既喜爱这皎皎玉兰，那臣女冒昧就借花献佛一番了。”容应晴直视着裴霁，目光中没有分毫躲闪，同她惯常那副柔软端丽模样相比，多少有些叫人奇异。

裴霁想，容应晴生得最为漂亮的就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下眼睑稍平，上眼睑弧度圆润柔和，眼角微微下坠，长睫一垂，眼一弯就带出含着蜜的柔婉来，她瞳仁略浅，琥珀样的剔透清澈，好似在那佛前被点化了万万年，已如琉璃般内外明净，是空谷琼草，与世无争的澄澈如梦似幻，是合该赤子方有的一双眸。

只可惜许如今尚有些料峭春寒，又或是这幽绿山野间萧瑟过重，这般清灵的双眸仍如数九寒冬般带着疏离幽静的凉薄冷意，看来到底青春年少，修身养气功夫还未修炼得当，裴霁心里带着几分作弄心思地想着，又觉自个儿着实讨人厌得很，竟还故意存着招惹人生气的坏心思，实在罪过，罪过。

裴霁扫了眼因他们俩驻足而犹犹豫豫不知是否上前的两个侍女，抬手接过花枝，往后退了几步，朗声道：“初如春笋露织妖，拆似式莲白羽摇。”他笑起来，“如今倒确实可惜京师天寒，不比临安城和暄明媚，叫这玉兰如今还是副细伶伶的可怜模样。”

容应晴又是副温婉姿态，顺势接话道：“江南较之京师的确温润些的，臣女前些年时候曾随家中长辈往广陵府去，正值春和景明正盛时候，融融风光着实叫人心旷神怡，连风雨都好像是细腻温柔的，玉琼满绽浑似仙境。”

“广陵府的琼花开得确实极好，往前每逢花时，便喜欢同一帮好友约着骑马四处踏青游玩，极是悠然自在...”裴霁边说边执着那玉兰花枝做个请的手势，容应晴抬步跟在他身后半步左右地方，“江南风光是极好的。”

裴霁接着说道：“在京师这些时日里头，因着圣人使我向康哉居士讨教，大多都是在这万寿山走动，这重峦叠嶂，水木明瑟再清再雅，也不免叫人多少有些倦意。”他略有些懒散地眯着眼透过竹荫去望日光。

容应晴心神一动，康哉居士傅放玉于陛下登基有大功，虽无官职在身，可京师里头人人都知晓他最得陛下宠信重视，只是傅放玉性情高傲自矜，多少官宦勋贵百般奉承，亦得不着他俯身遥遥一顾。

她目光一敛，自然笑道：“康哉先生大才槃槃，臣女年幼时候曾有幸听过几场讲学，当真受益匪浅，殿下如今跟随先生学习，定是会大有所成。”

裴霁不置可否地颔首，望了眼身后容应晴，裴霁向后退了几步到她身旁，容应晴抬头望他，却只见裴霁目光已经遥遥投向主峰上熙攘求佛的来往人群，高得好像已直入天际的长阶之上，身穿麻布衣衫的虔诚信徒三步一叩首，他们是在求什么，求安稳？求康泰？亦或是求富贵荣华？渺渺诸生人人皆有所愿所求，高高居于天巅的神佛可有闲时垂爱。

她的恒哥哥也从讲，世间诸人千求百跪，求的其实都不过是所谓至明至圣掌管天下生死的至尊帝皇。

这世上若真有神明，那就是人间的帝皇。

可惜人之所愿，终究谁都不可成全。

“可怜神佑六年孟夏时候，江南多雨，引得水患连绵，数座河堤被毁，彼时我正与一帮好友在广陵府游学，曾经听闻容阁老夫人与家中孙小姐宅心仁厚，博施济众。”裴霁收回目光，垂眸看向容应晴，许是因着背光缘故，竹影深深，竟映得那双明目莫名阴翳，他笑着道，“可惜那时候未能够与容表妹有缘得见，实在是可惜得很，可惜...”

这话多多少少带出点轻佻意思，容应晴敛住思绪，面上柔柔一笑，只想着，那时候他们着实没什么见过的可能和必要，这位如今金尊玉贵独一份的元配中宫嫡子，昔年里头不过是临安城里商户旁系养子，其中差别不啻天渊，是个当时她绝不会浪费自个大好光景的身份，她要相交、会相交的从来都是要对容家有所益处的。

不过，抬眸看着眼前的裴霁，容应晴忽然想，若他们当年见过面，那实在可称得获上天垂怜，他生得那般似他父皇，仅需轻轻一眼，她就一定一定地记住他的，那或许，裴恒就能见到这个叫他牵肠挂肚，躺在病榻回光返照时候都心心念念的幼弟。

这样一想，她只觉心尖好似猛地插进根针去，钝钝的旧痛霎时萦绕，面上强持着盈盈笑意，软声好似抚慰什么似地说着：“当年未相见确实实在可惜，但到底神佛垂怜，叫殿下如今认祖归宗回归正统，得与陛下血亲相认。”

“该相见的总会相见，可见我与表妹亦有几分天所就缘份的。”裴霁笑得分外璀璨，颇有点多情颜色，他说着说着就仿佛自个颇认同似地点点头，“虽没在广陵府遇着表妹有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