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空荡荡落在容昇膝头那本书,书上记的是前朝末年大乱,灾患连年,累得百姓不得不卖妻鬻子,最后竟成人相食,落在纸上头好生轻飘飘的几行字,下头又大书特书地细细描绘着往前显赫的官宦之家飘零流落,她浑身不禁一栗,这会不会亦是容家的收煞,待圣上百年,可还有人能够容得下这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煊赫。
活在世上想不当被吃的,就一定要做吃人的。
时绥院有五间正房并两间耳房与三间后罩房,从外头看便就十足气派宽阔,垂着碧萝与紫藤的粉墙黛瓦,院外栽着数棵照料得很好的金桂树,是容应晴住进来后,后宅管事为立彩头特意新移进来的,门口垂着两株杨柳,守门的两个衣饰整洁婆子见着容应晴回院连忙俯身行礼。
入目所及皆是华枝春满,欣欣向荣的春光,特意耗费颇多银钱引了活水的小池碧波荡漾,数尾价值千金的锦鲤隐在荷叶与亭亭白芙蕖下偶尔现出身影,池边遮映在翠竹之下的假山累石堆砌有致。
数株桃花虽还未累累肆意烂绽开来,却已有云蒸霞蔚的繁丽气象,等再暖和些时候叫婢子在树下铺上厚厚的毡毯,或是置上案几写诗赋绘丹青,或是席地坐下奏起凤首箜篌,若是更躲懒些便直接摆上胡床看些闲散书籍。
秋千架旁植着几棵正盛绽得清丽皎洁的雪色玉兰花,鸟雀在长廊上悬着的金笼中轻鸣,合着檐下垂着被春风吹动的风铃轻盈响声煞是动听,廊边各色牡丹犹如豆蔻少女含苞待放,正屋门前是两丛碧翠高大的芭蕉叶,下雨时候可躲在檐下,借着探进廊内的蕉叶题诗抒情。
正房门上头置着方容询所书“遂意安宁”的紫檀木镶银匾额,走进明间,璨璨金光借着大开的槛窗洒进屋里,探进大片明媚春意,屋内敞亮得很,布置摆设皆是雍容清和,少有艳丽灼目之色。
东边寝间亦多是雅致清淡,上下六扇支摘窗皆敞开,天青釉描银鹧鸪纹美人觚里插着的大捧杏花散出股淡淡香气,容应晴略有疲惫颜色地卧到黄花梨木云鸾纹贵妃塌上,怔怔地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副梅松雪鹤图,贴身的两个婢女连翘与辛夷见她这副神态,轻手轻脚地退到寝间外头守着并掩上了落地槅扇门。
这副图是容应晴亲笔所绘,笔触淡雅,昂首长唳的白鹤绘得尤为传神,清远高华,风骨铮铮,是天生的矜贵骄傲,容应晴心里头她的恒表哥便就是这般模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可那该高高在天间的白鹤如今却已然坠落。
容应晴自不会觉得这白鹤是因自身缘故而坠落,他天生是九重天上神仙般人物,煌煌烨烨得使旁人俱失颜色,自会招惹旁人艳羡嫉恨,更遑论他生下来就注定承继那至尊位子,天大的富贵更会使得那些阴险诡谲的暗地小人阴狠地默默窥探,只待寻得时机谋害篡夺。
是谁呢,容应晴只觉入目诸皇子个个都是披着层漂亮华贵人皮的兽,她不免疑心这些日渐长成彰显出勃勃野心的天家骄子们手上可是有曾沾染过血亲的猩红血液。
他们已然将裴恒害死,若是依照容昇从前劝慰,往下就是否轮到容家来了,就是现在因有圣人庇护而无碍,可他朝旁人继位,容家无疑就是俎上鱼肉,等着被从龙之功的新贵蜂拥上前啃食一净。
所以所有人都同她讲,说这是万不得已之措,亦是无可奈何之择,容家需要一柄劚玉如泥的利刃,来助她容应晴,也助许多许多人,得偿这多年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