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遇之恩
两人只以棋局相约,都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不执著于彼此的身份,像戴着面具的两位知己。
不过值得肯定的是,对方的棋艺必然不凡,远超出燕清安三脚猫的功夫。
可是愿意跨越半个缙宫,专门来到皇宫最偏僻的御花园西侧的人,是否也同她一样,只为享受须臾的清宁?
她也偶尔承太后心意前去长宁宫,在她宫殿里誊写佛经。
长宁宫居于后宫东侧,正值盛夏,皇帝特命人从冰窖里凿了大量新冰运送进长宁宫,又专门嘱咐尚务局的人打造了冰鉴,只要令几名宫婢立于一侧用扇子扇动冰块化的凉气,便可消解暑意。因此,外头蝉鸣燥热,而长宁宫内却是宛若四月天般清凉。
她原以为太后身居宫中多年,应是同红鸳那般不苟言笑,一举一动尽显威严。然令她意外的是,太后格外平易近人,每每听闻她要来,便叫下人准备好瓜果点心,似乎真是喜爱极了她。
但燕清安在太后娘娘面前却是显得十分客气,来长宁宫只为抄写佛经。
太后生于京城盛缁的谢家,家世并算不上十分得显赫,也并非先帝的原配皇后,只因生了一个好儿子,如今却能坐上天底下女子最向往的尊位。
虽说作为后宫最高贵的女人,可太后似乎已经多年不再掌管后宫事宜。如今中宫皇后魏氏,贤良淑德,刚柔并济,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圣心,太后索性放心地将诸事交付皇后,而自己则整日在殿中礼佛念经。
太后信佛,喜爱檀香,殿中常年点一柱檀香。
淡雅的檀香在殿中弥漫,芬芳馥郁,可深吸一口气,略微辛辣带腥,给人一种凛冽之感。
从一介低微嫔位,一步一步走到贵妃之位,最终当上太后,是靠着怎样的手腕来的,燕清安不得而知,然而不得不承认,她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和善。
太后很是喜欢与她交谈,时常同她谈起自己尚在谢家时的闺阁趣事,她笑着支起手比划着:“哀家当年作为先帝御妻进宫时,同你差不多大。”
燕清安方抄完佛经,她从容地放下笔,将手中的宣纸叠起来,然后照着太后的模样也比划起来:“臣作为史徒进宫时,同十五皇子差不多大。”
十五皇子今年方六岁,而她进宫那年,只有五岁。
太后瞧着她,笑意不减,待燕清安亲手将佛经交到她手中时,才问道:“你觉得宫里如何?”
她低眉顺眼:“甚好。”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头,重复着燕清安的话:“甚好,甚好……”说完便透过双交四椀菱花窗望向殿外,时至午后,方寅时,天空中却已不再艳阳高照,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她依旧温和:“看样子是要落雨了,难为你今日又跑了一趟,哀家叫息容送送你。”
息容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连皇上平素见到都要敬上三分,喊一声“息容姑姑”,燕清安人微言轻,又怎么能真叫宫里有这般资历的姑姑相送,婉言谢绝后只身出了长宁宫。
瞧这样阴沉的天,仿佛下一刻就要下起倾盆大雨,燕清安不禁加快脚步,却未等她出御花园,雨便已经下了起来,伴随着电闪雷鸣卷起狂风。
她匆忙寻到一方无人的小亭暂且避避雨,看着亭外雨帘如瀑,心中开始懊恼:不便让息容姑姑送,也该在长宁宫借一把伞,否则不至于如现在这样狼狈。
不知她等了多久,雨依然不见停。
原说夏季的雨该下不了多久,今日之势倒是诡异。她忽然觉得此景分外似曾相识,可是再无雨中寻来给她送伞之人了。她咬咬牙,冒着瓢泼大雨独自跑回文津苑。
回到文津苑时她全身都已经被雨淋湿了个透,着实把青棣吓了一跳。她来不及再多解释什么,从屋里取了那把八骨紫竹伞便又往御花园的方向跑。
雨很大,水气朦胧叫她看不见眼前的路。夏季本就闷热,再加上她一口气跑了这么远的路,她觉得胸口堵得慌。
路上多有积水,她的鞋袜沾上泥泞雨水,显得脏乱不堪。
御花园西侧,高大的白兰树也承受不住暴雨的来袭,在乱风中挣扎摇曳,娇弱的花瓣也被雨水击打落得满地都是。
燕清安停了下来,累得忍不住轻轻弯腰,一手撑伞一手抵着微曲的膝盖大口喘气。待她平稳下气息,直起身子向白兰树下的石桌走去,却发现石桌上已经空无一物。
棋盘与棋盒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