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田均税
傅昊下狱了。
按说一位小小知县因犯事被押进大牢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近来朝廷上就此案却闹了个沸沸扬扬,连燕清安都略有耳闻。
傅昊是今年四月初入狱的,不过是犯了官员最容易犯的错——贪污。
大临前年刚颁布一部《方田均税法》,此法分为“方田”与“均税”两个部分。
知县每年五月丈量土地,按照肥沃贫瘠的程度将土地分为四等,登记在账簿上,此为“方田”;根据“方田”的结果,制定稅数缴纳税费上交国库,此为“均税”。
傅昊是盛缁施水县的知县,自前年起,他记在账簿上的土地等级为最末等的四等土地,可今年初皇帝派朝中官员四处微服私访,发现施水县的土壤肥沃,粮食蔬菜水果等作物皆呈一派欣荣之象,并非账簿登记那般青黄不接的状况。
既然农作物长势如此之好,百姓每年上交县中粮税必然不少,但是傅昊上交给国家的税费都是按照末等土地的税数来的,这其中差值要算下来,可不是小数目,必然都到了傅昊的口袋里。
于是,不管因贪污锒铛入狱的傅昊如何喊冤,该罚的银两一点都不会少,该坐穿的牢底也一点不会因他是纪午侯旁系之支而不了了之。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数日前,施水县大量的百姓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使人全身无力,软弱似无骨,普遍程度宛若瘟疫,叫人闻风丧胆。
之前一直不作声的纪午侯等其他附庸傅氏的官员站了出来,开始口口声声诉着傅昊的冤情。
朝中其他反对纪午侯的朝臣则坚持傅昊贪污不假,不能就此作罢,将犯人无罪释放。
皇帝面对一众官员,头疼不已。
红鸳倒显得十分淡定,她问燕清安师胧卿二人对此事作何看法。
师胧卿的父亲师丞相向来不喜欢纪午侯,纪午侯却总寻求机会想要攀上师丞相这根高枝,可师相总归瞧不上傅家做派,此事更是坚定地站在傅家的对立面,称傅昊贪污罪无法辩驳。
再加上之前师胧卿同傅渺然的纠葛,叫她对傅家毫无好感,便撇撇嘴:“傅昊自己行为不正,确实不配为施水县的知县。”
红鸳将目光转向燕清安,静静地等待着。
燕清安抬头与红鸳对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几缕碎发垂至胸前:“我没有什么想法,应该看陛下有什么想法。”
此话倒也说得没错,奖惩全在于陛下,她有何可以置喙的?
红鸳闻言也淡淡笑开,示意念珠上前去递给燕清安与师胧卿两块令牌:“如今陛下还未有所定夺,我只想你二人将此事查清,回来向我禀报便是。”
燕清安和师胧卿二人摸到实实在在的腰牌,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红鸳第一次托付她们二人办事,与从前的读书习字不同,是由她们二人亲自出面的一次历练。
调遣定天阁座下三司的令牌此刻就躺在燕清安的手掌心,让她觉得不太真实。
既然是红鸳交代,必然要认真对待。查清何事?想来是为了查清楚怪病的由来。
那就是说,她可以出盛缁京城了?
燕清安心里隐隐有些欢喜,仿佛有一只雀鸟即刻要从身体里飞出。
师胧卿身体并不太好,虽然施水县离盛缁京城不远,可她架不住舟车劳顿。
师胧卿将令牌佩在腰间,思索了一会:“既然怪病是从施水县蔓延开来,目前又只有施水县的百姓才会感染此病,那定然是施水县有什么蹊跷。我先在宫中和顾司书翻找施水县的记载,再同你汇报。”
燕清安点点头,这样的安排最合适不过。
乘马车前往施水县有半天的行程,红鸳担心她一人多有不便,令宗练随行在侧,可他们方至盛缁五潼门,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青衣书生,斯文模样,眼神却如鹰般锐利。
是梁子谨。
燕清安想到她初识他时,他那不善的眼神,便开始浑身不舒服。
出于礼节,燕清安还是下车行了个礼,但仍然不解他为何会在此等候她。
梁子谨回礼,眼中仍然淡漠:“姑娘可还记得梁某?”
“记得。九殿下故友。”她立在马车旁,迎着城门外滚着风沙的热浪,艰难开口:“梁公子何故在此?”
梁子谨并不是乘车而来,而是骑着一匹枣马,一青一赤,在无边的旷野上十分显眼。
燕清安认得那匹枣马,是何怿的爱马,有几分烈性,旁人摸都摸不得,更不消说被骑在身下。但这样一匹马就是被梁子谨驯得服服帖帖,让燕清安不得不惊于他同何怿的关系。
毕竟这匹枣马,燕清安至今都不敢靠近。
梁子谨牵着手中的马缰,语气平静如泉水:“何兄托我来协助姑娘,望姑娘万不要嫌弃。”
明明说着谦逊的话,可那神情可分明一点都不谦卑,倒是一身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