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遇之恩
燕清安不曾想到太后如此发问,一时反应不过来,吓得连气都不敢喘,可太后似乎一直等着她的回复,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太后华仪天下,非臣等卑劣之人胆敢冒犯的。”
太后听到她的回话,突然觉得甚是有趣,可依然不满意她这个回答。她转身面对祠堂中央的佛像,淡淡地呵出声:“依你言,佛祖不睁眼,皆是因为不敢冒犯求佛的芸芸众生?”
燕清安感觉她额上应该已经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心中纳罕,不明白太后何苦为难她一介小臣,却是终将双眸望向眼前的雍容的深宫之人。
太后此次夜行似乎也只是随兴而起,未着正经宫装,仅随意披着一件金丝云锦织就的常服,发鬓间冠着凤钿珠钗,而耳垂上却未着耳饰。
她应年有五十又余,可赖于保养得宜,显得年轻许多。今夜她未施脂粉,除却眼角额上细微的皱纹,依旧能看出年少的风华绝代。
她深吸一口气,思绪在脑海中流转千百回,这才敢开口:
“众生皆苦,苦难比欢愉多,佛祖慈悲,不忍睁眼看。且古书有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反过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如来亦不可见众生。因此,佛祖不睁眼闭眼来。”
太后转过身,身上的衣裙随着她的动作摩挲在地,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微微牵出一抹笑,一双看尽世间炎凉百态的眼里隐隐含了玩味,当真是不怒自威。
“你信佛?”
“臣不信。”
“那你今夜在此作甚?”
“……”她觉得太后这问话很是不对味,却到底有些难堪,“臣在抄写佛经。”
“不信佛何故抄写佛经?”太后朝身侧屈腰的宦官使了一个神色,叫他上前将燕清安摆放在供桌上还未来得及呈在佛前的佛经递上来,扫了几眼,赞道:“字倒是不错。”
燕清安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轻松不少,也笑道:“臣抄写佛经不为其他,只因梵文难懂,抄写时须得全神贯注,如此一来,心里便能少想许多烦心事,难得清净。”
太后一怔,随即竟笑出声:“你倒是有趣。”
她眨眨眼,又行了一个礼:“太后谬赞。”
太后欣许地点点头,她的笑稍稍收去,复侧头望向佛像,又好似并不在望佛像,只是透过这尊金玉打造的像,想看到其他的东西:“看来红鸳把你教得很好。”她沉吟一会,又说起:“大临祝史皆如此吧……”
燕清安不明意味。此夜与太后之遇实属偶然,她从未想过她能和这位深居简出的人物牵扯出瓜葛。
可太后不知眼前人的小心思,她一字一顿地唤着少女的名字:“燕清安……哀家很喜欢你。哀家是凡俗之人,也会迷信神佛,你的字不错,哀家希望你若是得空,能来长宁宫帮忙誊写佛经。”
燕清安受宠若惊,再三叩谢。她更加没想过自己的三言两语居然讨得太后欢喜,得了个这么大的恩典。
为太后抄写佛经,被太后赏识可是天大的赏赐。
不过话虽这么说,这也许只是太后的随口一诺,她倒不见得真就上赶着去长宁宫。
就当她把此事抛之脑后,哪料有一日红鸳竟颇为古怪地叫她到跟前,说皇帝交代,太后曾提到过定天阁红鸳的一位小徒儿写得一手好字,若是能允她去长宁宫抄写佛经,全了太后一片礼佛之心那是极好的。
皇帝一片孝心,怎会拂太后心意?便叫红鸳许燕清安此后直接去长宁宫就是了。
燕清安真真欲哭无泪,皇帝都特意指明,她自己再不愿意前往就是不识抬举了。
红鸳倒不在意此事,她更加奇怪的是太后如何识得燕清安的。
而燕清安将那日事情道与她听后,她陷入了沉思:“难道是因为曼阳公主……”
燕清安不再敢出声接话。
曼阳公主是太后幼女,当今陛下的亲妹,按照规矩,陛下为帝,她当被封作长公主,可是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娇公主,却没能撑到这一天,她只活了十七年。
因为曼阳公主?可这位令宫中人都讳莫如深的亡公主,与定天阁又有何关系呢?那日夜里太后踏足昭真祠也是因为自已已故的爱女?燕清安也不敢再多问。
宫里头,可是最要不得好奇。
除此事之外,燕清安依然会抽空来到御花园西侧自弈。
与之前不再相同的是,自那日发现棋局稍有变动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棋局依然偶尔会被改动,想来真有人会来此解局,宛如赴约。
可是那人来的频率并不算太高,且毫无规律,但值得寻味的是,燕清安就是每次都能恰好与之错开,从来没有正面碰上过,也不知其人究竟是谁。
她也并不心急,或者说,她并不在意对方是谁,也不想知道对方是谁。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在死寂的缙宫里,她与那人以棋局相连,牵出一根无形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