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草芥

去，自进屋后她觉他气势压迫令人不舒畅，便一直未敢抬头仔细端详他，此时乍然想起过往的这一桩事，便不自觉受了好奇心的驱使，紧促的观望了他一瞬，见他鼻头阔大，肤色糙暗，眼白黄浊，确然甚丑，令人观之作呕。

她瞬时又移开目光，便在这一瞬间，却正正与秦愚目光相撞上。

秦愚目光中隐约现出一点温煦之色，似是猜透她此时在想些什么，几不可察地颔了下首，连唇角似乎都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不知怎的，宁娈心中酸涩，与他对望只一刹那，便匆匆垂下目光。

秦愚亦敛色道：“我师穆九重曾说过，天下之兴衰动荡，纵使乡野之民亦有其责。秦家庄虽掌控了大琰近七分的情报网，也尚算堪用，可却是作为百姓筑城之青砖、围院之藩篱。绝非效忠于哪一姓氏，亦不会做任何人争锋的利刃。”

他将天窗打开，彻底说起了亮话，将韩相今日邀他前来的目的一语揭穿。

韩相见他直白，索性也不避讳，道：“可眼下天下狂风即起，暴雨将至，瓦片不可遮屋，纵有藩篱围院又有何益？你这柄剑，还依然死守着不出鞘吗？”

秦愚冷笑道：“天若施雨自为天之道，当顺天而为。天若不雨，却有人以巫蛊之力强雨，便是为谋一己私欲，逆天道而为！”

他话既说到此处，自是再无意于多留，视线落在钟离九身上，沉默了一瞬，随即道：“殿下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起身，随后告辞离开。

他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门外，酒菜自是分毫未沾。

主客已走，陪客美人自是无了用处，韩相摆手示意三女子退下。

钟离九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酒，举到唇边轻抿一口，挑眉而笑道：“此鹰不驯，百禽难出啊。”

韩相亦将面前酒盏端起，仰头一口饮尽，而后阴狠道：“那便动手断他羽翅。”

宁娈心上惊颤，虽极力压制着，可身体瞬间的僵滞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钟离九不动声色地将手掌抚在她后背处，也不知算是宽慰还是威胁，又或许是嘲讽吧。

秦愚既已走，韩相和钟离九也都无心于酒菜，草草又聊数句，便结束了这一场冠冕堂皇的宴请。

两人出得房门，钟离九推却了韩相的相送，由下人引着向外走去。

韩府偌大，路亦不止一条，出去时跟进来时的路明显不同，但宁娈窥看钟离九面色并无异常，便知当是无碍的。

在二人行至一处景致甚美的园林处，耳听得那边隐约有女子哭声，很快便又消失了。

待绕过一丛矮松之后，眼中现出一幕恐怖之景，竟是方才席间曾作陪的三个女子被人生生用糙布绞死在园中亭廊里。

宁娈惊惶失色，下意识捂住嘴巴，抬头去看钟离九，却见他也正望着那处，面上不动声色，可眼中隐约现出一种悲悯，但那悲悯转瞬即逝。

三女子被绞死后便又被很快拖走，了无痕迹。

宁娈心中惴惴，不由问道：“她们为何要死？”

钟离九未答，宁娈已然明白，必是因陪宴时听到的几句不当听的话，防止她们多嘴，故而杀之。可既然怕旁人多嘴，又何故还让她们去相陪呢？难道在权贵眼中，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正思及此处，头上钟离九的声音道：“低贱的人本如草芥。”

只这一句话，便让宁娈遍体生寒。从前虽然于品月楼中已知人命不值钱，却不知竟可被轻贱到这般地步，就像蝼蚁一般，没有任何差别。

她恍然明白过来，之所以这一幕让二人看见，无非是在告诫钟离九不可手软，若自己有背叛的隐患，便要随时像杀掉那三个女子一般杀掉自己。

既然她都可想明白，钟离九自然是心如明镜。

片刻之后，钟离九忽然又道：“若想不被人视作草芥，便要向上攀爬，爬到最高处，自然便无人再会把你视作低贱的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