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倒是方殊反应快，毫不犹豫地喊了一声“快上车”。

责初弯腰要往车里钻，却见一只手臂伸过来打横拦在她面前，她错愕地扭头，见身边那位一直低着头的司机此刻一只手挑起帽檐，映在马灯之下露出秀气的面容，朱唇一挑盯着她道：“别来无恙。”

责初大惊失色，连连往后退，又听身后孔清璞压迫而来的脚步声，一扭头见他已经走到不远处，手背在身后，半俯下身子在方殊身边说：“嫂嫂糊涂呀。”

方殊一只手抓上轮椅的扶手，面上却镇定着，看了一眼陈迷，又放眼到远处的夜色，处变不惊道：“清璞，若我没记错，你大哥他并不准许你踏足此地。”

孔清璞直起腰走上来，横在她与责初之间，抻了抻肩膀，不急不慢道：“大哥不让人来，可嫂嫂不也还是来了吗？”

方殊笑了笑，将手放下来，双手交叠握在腿窝上，坐直了身子，语气不再温婉道：“我来不得吗？他在外头藏娇，难道还要我在家同人演通情达理，为自己博一个贤妻的名号？”

孔清璞眉心微抬，拿余光描了描她在灯光虚实相照的轮廓，一只手握拳抵在鼻尖作思考状，半晌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虚伪地配合她说：“原来是这样，那嫂嫂不如就把人交给我，我来帮嫂嫂了了这桩心事。”

方殊这才打眼看他，声音一沉，又似请求又似命令地说：“清璞，放她走。”

孔清璞转过身单膝半蹲下，一只胳膊搭在高曲起的那条腿上，平视着方殊，好声好气地威胁说：“嫂嫂，我提前叫你一声嫂嫂，你可不要做吃里扒外的事。”

方殊回视他，并不露怯，神色坚韧，一字一句道：“清璞，什么是里，什么是外，你可分得清？”

孔清璞脸色骤变，霍然起身，抬手压了压军帽，掩着怒气下最后通牒：“人今天是不可能走的。”

他话一落地，突然身子歪斜着跪倒下去，左腿小肚上汩汩冒出血，责初和方殊都被那枪声吓了一跳，顺着去看开枪的人。

陈迷依然两手交握举着枪，自己也未立刻回过神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的孔清璞，胸口跟着略微急促的呼吸起伏。

“贱人，你居然背叛我！”孔清璞倒在地上，扭身骂道，因为剧烈的疼痛，他五官都扭曲起来，脸上立马起了汗，不平稳地喘着气，脸色由红变白。血很快浸得他半条裤腿都深红一片，刚好落在灯下，扎进人眼睛里。

陈迷扫了一眼他腿上黑洞洞的豁口，镇定下来，看那些跟猫缠斗的士兵已经听见枪声往回冲了过来，赶紧一把将责初推进车里，自己扑向了驾驶座。

“站住！”孔清璞大喊，声音却已经颤抖，他一只手撑着地，另一条腿跪着支撑自己起来，看汽车发动了，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枪，但身子已经痛得发抖，身形不稳，手上反应也慢了半拍，连着两枪都只打在了那漆黑的车皮上，再眼睁睁见着那车身与夜色融为一体。

屋里屋外的士兵都冲了过来，孔清璞气急下令道：“追！快给我追！不能让那两个女人跑了！”

方殊却面色惊慌地说：“先救人，快，送二少爷去医院！”

孔清璞不领她情，喝令道：“都给我追！不把人追回来你们都不要活了！”

方殊闻着血腥味，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不受他言语干扰，抬手快速点了几个人说：“你，你们几个，先去屋里拿纱布来给二少爷止住血，然后送人去医院，快点。”

孔清璞翻身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枪一丢，不再反驳，发白的嘴唇翕张，双手紧紧抓住那条中弹的腿，痛苦不已。

方殊心神也未定，一通安排后才顾抬头去看远处的空旷，她只知依当下看孔玟艾身份蹊跷，却不知其中究竟，这下责初被带走并非她所愿，心中担忧，问孔清璞说：“她要带人去哪里？”

孔清璞低着头，咬牙艰难道：“我若是知道，还叫人追什么追。”

方殊看他这副模样，又急又气，但无可奈何，只能转头催促那几个士兵：“快一点，怎么倘得住这样一直流血啊！”

孔清璞被送上前车已是满头豆大的汗珠，整个人脸色惨白，靠意志撑着没有痛晕过去，眼皮半耷着看方殊，虚弱地开口说：“大哥如果知道你放走她，不会轻易罢休的。”

方殊默了默，回想一番，语气温柔却笃定地说：“你错了，他怎么可能会疏忽于此，让我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轻易到这里来呢。”

车子在黑夜之中疾驰着，冷浸浸的车灯照在前方斑驳的泥路上，像探不到头的一条幽冥道。

责初惊恐未定地前后张望了一下，忽觉得自己左边耳朵有些微微刺痛，耳鸣声不断，想到刚才在几乎贴在她耳边的那一枪，立刻定睛去看陈迷。

陈迷一只手脱离方向盘，把头上的帽子一摘，扔在了旁侧的座椅上，刚好盖住了枪，一头乌黑的卷发倾泻而下，挡住了原本后座可望及的侧脸。

“你又要把我带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