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危(上)
张之维赶到谢家已是薄暮时分。他向门房通报了姓名,过了一会儿,管家出来领他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谢家花园。轩榭精巧,假山池沼玲珑优美,草木葳蕤,竟是一派江南气象。他无心赏玩,只觉得管家步子太慢——到底是老人家,不能勉强。
管家领他到一间耳房,轻轻扣三下门板:
“小姐,张道长来了。”
“请进。”
张之维越过管家进门,门在他身后合上。端木瑾起身相迎,她在鹅黄绸衫外套了一件白布褂,长发全在脑后挽成发髻,脸上淡淡的有些倦色,大眼睛前架着一副金丝细边框眼镜。
“张道长,请坐。”
这间耳房不大,布置成一个病房的样式,室内弥漫着酒精和纱布特有的清洁味道,他越过床栏看清床上人的长相,双眸微张。不是唐沅,一瞬间,他的心安定许多,旋即又凛冽地提了起来。这脸色青白的孩童,正是邻居李家的李宏。
端木瑾道:
“这孩子是唐沅抱来的。说是被碧眼狐狸所伤……挨了一针一掌,要不是唐沅及时送来,又一直用真炁护着他的心脉,恐怕救不活了。”
“唐沅呢?发生了什么?”
“唐沅回落花巷去布置了,说还要跟这孩子的家人交待一下情况。我让小栈的人随她去的,不必担心。”她见张之维点点头,眉头却没松弛,又说,“唐沅说好事情一办完就回来,咱们不妨去书房等她。”
张之维想,唐沅不至于诓骗端木瑾,何况写给他的留言也说是在谢家花园,以她的谨慎,不会孤身犯险去寻碧眼狐狸。于是跟着端木瑾来到书房。书房墙上挂着几幅书画,圆光罩把书房分成内外两室,夕阳透过雕花窗在长几上投下斑驳玲珑的日影。
丫鬟端上茶来。张之维觉得今日喝的茶够多了,但一路疾奔,也有些口干舌燥,抿了抿热茶,烫,烫得舌尖发麻。
“张道长,你今日不在落花巷?”
“出诊去了。”他不想说出自己是和武当会晤——这话还是对唐沅说最妙,若是告诉端木瑾,徒增她的烦心事。虽说在济世堂的端木大小姐面前班门弄斧,说自己去出诊……张之维坦坦荡荡,“唐沅今天是来拜访端木小姐你的,想来她是回去之后遇上碧眼狐狸了?”
端木瑾蛾眉轻蹙:
“她中午饭也没吃就走了。送李宏来是一个时辰前……恐怕是碧眼狐狸找上门来,谈崩了两人动了手。”
既然端木瑾和武当能动用江湖小栈的势力查到他们的住处,那碧眼狐狸自然也有她的法子来追寻唐沅的踪迹。碧眼狐狸找唐沅所为何事?当时她可是对唐沅毒针相向,亏唐沅还从石门手上救了她一命呢——唐沅怕是顾念碧眼狐狸的授艺抚育之恩,不忍她命送石门手下。不管唐沅私藏武艺,还是暗中提防碧眼狐狸,甚至不肯叫碧眼狐狸师父,只称她作“师娘”——她们总归有师徒之分。
碧眼狐狸想来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冒险来找唐沅,意图再说动唐沅跟她走。唐沅一定不肯,二人生了龃龉,动上手了,只怕李宏就是遭了池鱼之殃。
石门说唐沅受过重伤……也不知道她和碧眼狐狸动手是否吃亏。张之维相信唐沅的身手,却仍不免挂心。碧眼狐狸难道是为剑谱而来?唐沅给她的是假剑谱?真剑谱果然在唐沅手上吗?
……一切的谜底,都握在唐沅手心里。思绪纷至沓来,张之维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摒弃杂念。
“碧眼狐狸这件事端木小姐是否告知了武当?”
端木瑾轻轻摇头:
“等唐沅回来再说。要是贸然叫他们碰了面,我怕又要生出事端来呢。”
“你真是费心了。”
端木瑾似乎轻轻笑了笑。张之维转过头去看她,她托着腮,美丽的脸上蒙着淡淡的阴翳,神情柔软而模糊,像是笼在一团蜜糖色的薄雾里。
这个人也是全心全意地挂念着唐沅的。
“我倒是有件事想拜托张道长。”
“请说。”
“请你多看顾着唐沅,务必不要让她再牵扯进碧眼狐狸的是非里。”她见张之维眉头微皱,继续说道,“碧眼狐狸穷凶极恶,对唐沅心怀歹意,唐沅固然精细,怎么比得上老江湖?何况……”
她犹豫了一下。张之维看出来了,追问道:
“何况什么?唐沅好像从小跟着碧眼狐狸长大,总是有感情的,你是怕她顾念旧情,下不了手?”
“是有这么个原因。唐家是个大家庭……大有大的难处。唐沅呢,从小就跟她母亲分开——”说到这,端木瑾凝神,似是在组织用词,对于唐沅的母亲,不管是唐沅还是端木瑾,都语焉不详,“她的大哥出国也有近十年了。碧眼狐狸从她八岁起就照顾她的起居生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明白。”
端木瑾稍展愁颜,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推给张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