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
宽阔的江面上雾霭凄迷,毕竟是八月中的夜晚,寒气从江上一阵阵地吹来,把唐沅的长衫吹得轻轻鼓动。天边一轮残月,边缘仿佛也浸润了露水,有些模糊不清似的。唐沅举目远眺这江景,这月色,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方才那沸热的情绪也冷却了下来。
她清楚自己又重蹈了三个月前的覆辙。然而那时她毕竟是打败了讨厌的对手,因此疲惫之中又十分兴奋,这次却是伤了端木瑾和张之维——这两个她所爱之人的心,只有一腔的愁黯烦恼。
她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端木瑾和张之维呢?归根究底,这是由于她生性多疑,深自韬晦的缘故。她确实视端木瑾为姊妹,然而她亲缘淡薄,父母失和,兄长远在异国他乡,母亲为了与父亲分开,出走异国,而父亲因为记恨母亲的冷情,竟忍心将一岁的幼妹过继到舅家。她从小所能亲近的,居然唯有碧眼狐狸这个江洋大盗而已!就是这个碧眼狐狸,她也得处处防备,瞒着她秘密练功。目下碧眼狐狸脱离了她的掌控,但为了她手上的武当内功心诀,碧眼狐狸一定不会甘心,还得伺机来到她身边。
唐沅只这么轻轻一想,更觉得头痛。她不愿意再想了,甚至情愿自己不曾学艺,不曾——不曾认识张之维。她最开始接近张之维,不过是因为他是个有意思的异人,后来呢,是因为他能帮助自己参悟道门内功,并且她知道石门是很忌讳她跟张之维走近的。石门越不喜欢什么,唐沅便越是要去做,并且乐在其中。她也弄不明白自己这种残忍的心理是从何而来。可是再后来就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竟不能不注意张之维,进而不能不钟情于他了。对于自己心思的变化,唐沅不是无知无觉,她几乎是一步步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却不能阻止。
端木瑾的到来,如同当头棒喝一般,立时使她惊觉自己是泥足深陷。然则她既倾心于张之维,为何一想到要与他结为连理又心烦意乱?也许确实有门第之别,可以想见必然是阻难重重,但更重要的是她心中隐隐觉得——嫁给张之维或是陆瑾,究竟有什么区别?唱戏演到状元高中二美团圆,之后就没有了。因为再出场就是老夫人老相国,戏台上又是新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真要与张之维结合,再想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却做不到了。
然而要她从此对张之维敬而远之,可实在也太难了。唐沅一想到此处,真是愁肠百结。她在岸边走着,沙土松软,脚上的青缎鞋踩着草泥,又软又滑,一片冰冷。越走越觉得腿脚酸软,喉咙一阵阵地酸痛,她索性蹲下来,扶着头,竟有些呜咽了。
自离开天津以来,还从没有这样无助沮丧的时刻。唐沅正自凄惶,心中悲痛,筋骨疲惫,只觉得昏昏沉沉,忽然感到一个气息接近,紧接着一道黑影就将她给盖住,并且那人很着急地伸手来扶她:
“喂,你怎么啦?”
是张之维。他追着唐沅也到了江边,远远地只见她独立在茫茫星月之下,踽踽独行,心中也不禁难过。所谓“心定龙归海,情忘虎隐山”,其实唐沅修习的武当心诀也是全真一路,正如石门所说,唐沅要“修心”,“修武德”,才能“体会静中之动”。然而唐沅既不能定心,也不能忘情,其中缘由,张之维是从近来才逐渐开始理解的。
他本来觉得自己还是远观为妙,孰料见唐沅摇摇欲倒,一时忘情,赶忙上前相扶,却被唐沅避开。唐沅是身心俱疲,自忖再跑不出张之维金光咒的圈子,何况她见到张之维到来,心中又烦恼,却也感到一丝慰藉。张之维道:
“你未免太不够朋友,一句话也不愿听人说。”
“既然是一句话,就请说吧。”
“那……两句话你听不听?”
唐沅无语,转身就要走,又被张之维挡住。她呸了一声,知道张之维低头正瞧自己的脸,故意别过脸去,道:
“还是天师府的道士呢,真无赖!”
张之维笑道:
“你还是名门望族的小姐,可论蹿房越脊的功夫,我这个道士也望尘莫及呀!”话音刚落,见唐沅剜了自己一眼,沉着脸,赶紧说道,“你虽然把端木小姐当朋友,但什么真话也不对朋友说,可不太敞亮吧。”
唐沅道:
“原来你是给她打抱不平来了。”
“何止是她?就是我,我虽然不敢自居为你唐大小姐的好朋友,可咱们也处了两个多月,我自认为自己是以诚相待,你呢,不是事到临头,绝不愿吐露一个字。把自己逼迫得心里多不好受,这是何苦?我怕你是要自误!”
他这一席话掷地有声,把唐沅说的低头不语。张之维缓了缓口吻:
“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愿意主动和我说,所以从来也不问。我愿意等,可你这样折磨自己,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张之维心胸坦荡,霁月光风,也不会掩饰,之所以一直不表露对唐沅的关怀,只是因为他摸不清唐沅的心思,深觉两情相悦,贵乎自然,倘若他横加干涉唐沅的想法,反为不美。端木瑾一番暗示,使他意识到正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于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