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我拿你如何是好

宋闻盛感染风寒，高烧不退。

好在宋闻盛十五岁的年纪身子骨壮，江初雨将他上衣褪去送进了汤池中，用白巾细细地擦拭，擦到后背时江初雨怔住。

少年的背上都是自己亲手鞭打的疤痕。

她记得自己给过他拭痕膏，让他在敷药的过程中自我反省，可现在看来，少年并未敷过。

那时江初雨第一次鞭挞少年是因为他犯了妄言之过，她想让他服软承认自己的过错，可孩子倔强心性吵着要跟自己一起睡。她解释不清又怕他被误导只得当着全师门弟子的面以不尊师重道罪名重重的对他用了鞭刑。

而八岁的宋闻盛不明白，他听同门的师兄弟们说自己幼时都与长辈同榻而眠，为何自己师尊不愿还重重责罚了自己。

后来他鞭伤好得差不多时找过江初雨，而自己敬爱的师尊只是冷漠的扔给了他一瓶拭痕膏命他自省，再未过问。

记得应是从那时起，江初雨发现宋闻盛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对自己的那抹光，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低眉顺眼的服从，更像是麻木的人偶。

现在看来，自己真是错的彻底，一个年幼的孩子哪懂什么男女有别，更是一看到他那湿漉漉的眸子便愧疚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仿佛从未给过少年亲情和温暖，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私自利强加在少年身上罢了。

江初雨给少年穿上干净的里衣，搀扶着送去床榻。

望着床榻上躺着的清瘦少年，江初雨陷入了自责——她是不是过于苛责了些？尽管自己不想把丑陋的一面昭示在纯洁无暇的少年面前，但这反而伤害了他，毕竟做错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江初雨回顾这十五年来疏于对他的照顾、爱护，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把他的感受当作聊胜于无，当年师尊对她的关心爱护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可也不能因为怕阿盛也如此便百般避让，毕竟他不是自己，一个罔顾人伦的怪物。

江初雨怔怔地想着出了神，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面容。

骨相清奇，佳人如玉。

稚嫩的脸已经隐隐可见将来必定受到万千贵女追捧的惑人模样。

思及此，江初雨心中泛起点点心酸——自己养大的孩子，总归是要长大成人懂得情感的。不知那时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师尊竟是灭族仇人，又作何感想。

“你该恨我的。可你为何又像极了从前的我。”

江初雨喃喃道。

自有记忆开始，她为师尊所救，只知师尊姓白，声音如山泉般悦耳，素日以半面面具示人。即使修习之人寿命极长，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活了多久，从何时开始存在千云阁，只有传闻讲述他弱冠之年便早早丹元融合之境长生不老。

师尊待自己十分好，将自己一点点养大。他对阁中其他弟子从不过问，对她却总是特别的。

她幼时曾问师尊为何待自己这般好，师尊总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

“因为阿雨是师尊的心肝蜜饯，师尊一看到阿雨便想靠阿雨近些，再近些。”单纯的她以为自己对师尊来说真的与旁人不同。

直到师尊在阁主之位上睥睨自己冷漠地下达屠愠罘城的命令后，她才恍然，原来自己终归是与旁人无异，不过是他的一枚更加善于利用的棋子和一把锋利的剑刃。

她不喜杀伐，或说是她恐惧杀伐。因为她诞生于血泊之中，这点师尊清楚地知晓。更何况师尊从不让自己参与阁中有关杀人的任何任务，可偏偏这样的她却被要求屠了一整座城，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无辜的城。

她哭喊着拒绝，可当她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城墙之上，手握沾满鲜血的月刃，不知是谁的鲜血滴落在地上，一滩猩红；月刃上鲜血滴下的溅落声，滴答滴答，暗示着她曾做过的一切。茫然的眼中不知何时的温热不间断地划过脸颊，城楼下万千百姓的哭嚎声恍若隔世，只有几名千云阁弟子在搜刮幸存者，一旦发现便毫不犹豫地将剑送入他们的胸膛。

她喜欢过师尊，但他亲手抹杀了她的爱意。

这份有悖人伦的爱意，她自己开的花自己掐断了葬进坟墓中。

也正因为她江初雨被欺骗过，所以不愿对自己养大的宋闻盛过分关怀，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因为自己对不起他，而他早晚会知道。

她伸手欲揽过被褥替宋闻盛盖上，可少年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衣袖，

“师尊别走，您看看我...对不起徒儿下次会更努力，一定会修出丹元的...”

江初雨眉头微蹙地看向少年，听到了少年的喃喃梦呓。她缓缓安抚着松开少年攥紧的手，思衬方才少年的梦语。

“平日里那般严苛，你该是心里怨我。可我又怕对你好些你得知真相后难以接受。阿盛，我该如何是好。”

江初雨抚着少年的脸颊，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下定决心般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