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

起金帅的医嘱。就像倒置的沙漏，一丝丝沿细缝流淌，计算时间，突然被通开一道口子，上层流沙一眨眼全集聚到下层。

他坐在办公椅上，翻看一页页的病例，脑中全是那天她从家里流泪离开的画面。

大步出了办公室找她，却在搜寻途中遇到来访的病人。她在清理间洗脸的背影一晃而过，待处理完病情返回，人早已不在了。

可是，时间到了。

当这种遥遥无期的选择即将逼近眼前时，他的那颗心，充斥期盼与忐忑。他要终止思维的动荡，他迅速折身去看她，找她，甚至亲她，抱她，抑或离开她，放弃她。

容她能反悔的时间，到了。

整个世界空阔而平静，而你我空间却狭窄逼仄。她站在走廊的尽头，转身进了手术室。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

当理智徘徊在崩溃边缘时，他迅速转身去拉开走廊窗户，点了一支烟，望向遥远，视线却被白蒙蒙的雾阻碍，建筑物矗立其中，隐隐绰绰。

身边响起来人的脚步声，猝不及防的转身，指尖烟掉了。

那本该站在手术室的人猛地出现眼前。走廊灯光耀白，她一身绿色手术服，安静无声。在苍白的背影中走来。

刹那间，压抑的思绪天崩地裂，目光相撞，他脑中一片空白，莫名紧张。

怎么问，怎么说，你想好了吗？余生请多指教？诶，太傻了。

终究，许蔚然从办公室拿了东西回手术室，瞥见呈昱京一直看，随口问道：“有事吗？”

再等等吧，她要上手术，不能分心。

沉默一秒后，呈昱京摇头：“不，没有。”

手术室内，许蔚然带着手下的学生围在台边做手术。

手术持续时间不短，医护们渐渐精神恹恹，为避免精力耗尽极限撑不下整场手术，小春小夏小秋麻醉师和循坏组护士聊起天，什么话都往外说。

比如一次医闹家属偷偷潜入医生办公室，发现那名正在电脑上看心电图的医生，那串上下起伏波动的曲线，这位家属当场用手机拍下证据扬言状告该医生上班炒股。

当笑话听，众人嘻嘻哈哈，气氛渐渐放松。不久前因熬夜精神气不足的一张张脸上渐渐有了丝活力。

许蔚然是主刀，不多话但也不沉默。时不时在她们聊天中看一眼自己的同事们，资历有长有短，最短的三年，最长的已长达数十年。

过了这个冬天，或者长一点。她可能会转行；而这里头结婚生子，顾忌家庭和孩子的，可能也会熬不住。

稳定的职业却常常在不稳定的现实中溃不成军，大部分的女医生都无法在家庭和工作之间兼顾两全。

小春看眼心电机，问小夏：“夏，你和你男朋友快订婚了吧？”

小夏愁眉：“推迟了，他问我要家还是要工作。”

小秋说：“难选，病人有急症，你作为医生能不救吗？不过转到行政楼做文职也行。”

小夏说：“一个医院女医生这么多，行政楼文职就那几个，轻松有时间谁不想干？有路子托关系一干就是几年，铁打不动。上一届走不了下面的上不去，难。”

许蔚然没说话，垂眸操作手术刀。

念医学拿文凭资历一直到毕业一晃近十年，年年有熬不住休学转业的。大家学医出身一路走来与其他专业大不相同，在学院里掌握的技术与进了社会实际操作又是两样。仅凭一腔热血激情坚持不住，家庭、孩子、老人需要时间陪伴，病人需要时间治疗。

顾不了得太多，亏欠得太多。

许蔚然结束那段话题，说：“病人家属给了红包。”

众人诧异：“给多少？”

许蔚然：“看着挺厚。”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面露尴尬。小春嗤笑一声，笑中有些微嘲讽：“这种事，办的好像不给红包，身为医生会把病人故意治死治残一样。”

小夏轻问：“要吗？”

小秋道：“当然不能要，还嫌骂医生不够惨吗？送红包是病人自己给的心里安慰，收不收是关乎医德问题。”

小春补充道：“说的没错，手术前你得拿着，手术后你得还回去。”

许蔚然赞同：“医生是良心活，不论社会怎么说，不论其他医生怎么做，做好自己，对得起自己良心就行。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明白。”

麻醉师义愤填膺：“打开电视，记者媒体播放的什么大处方、医疗事故、纠纷回扣，不知道哪些无德医生败坏了好名气，明明是治病救人的职业，搞的乌烟瘴气，人民提起医生，白衣天使？呸，白衣吸血鬼。”

许蔚然极淡地笑笑，又说：“国家最近实施药价改革，医院也商讨剔除一部分药商，直接从药厂进药，药品价格差价小了，骂声小了。”

小春无所谓：“骂不骂的，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