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李存勖一行走了半月有余，天气已经完全转暖，途中星星点点的绿色依稀可见，秦州气候偏冷，江南一带这会儿完全可以出门赏花了。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在这日上午进了城。

李存勖仔细算算，姑姑李芙已经仙去有十年了，姑父蔡襄一直未续弦，悉心扶养女儿长大。

蔡襄是昭宗年间的探花郎，学识渊博又洞察世事，早在朱温篡唐前一年便一纸奏章承上去，带着新婚妻子辞官返乡了。

蔡襄跟李芙虽然是奉旨成婚，但二人一见如故，各自为对方的才华人品所折服，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只可惜好景不长，红颜薄命，李芙年纪轻轻就去了。蔡襄痛断肝肠，发誓再不另娶，他说到做到，赶走了一众上门说和的媒人，也别说妾室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没有。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出现一座徒有其表的建筑物，青砖早已剥落颜色，露出斑斑点点的乌黑，几棵泛着黄绿色的老竹探出墙头，给小院更添一丝萧索，若不是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城主府”三个字，李存勖都以为自己找错路了。

他离蔡家府宅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就下了马，此时将手中缰绳交给了贴身侍卫，自己则是迈步进门，脚下的青砖有几片松动了，踩上去晃晃悠悠的。

一般州官都住着三进三出的府宅，个别富甲一方的另当别论。

李存勖一进垂花门就看见有个身材纤细的姑娘背对着他正在给几盆君子兰松土，头上扎着一条丝巾，两只手糊满了泥巴，衬得两条藕臂愈发莹白如玉。

李存勖看了片刻，问道：“丫头，你家老爷可在？”

小丫头一侧首，扯着嗓子冲正屋喊了一声：“蔡大人！有客到了！”

蔡襄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趿着鞋，满面慈爱的笑容，朝院满面英华的年轻人微一拱手，浑身透露出温厚长者的气息。

“存勖贤侄，一路劳顿了，里面坐。”

接着又视向那小丫头子：“快，给客人沏茶。”

那丫头答应了一声提着水壶就朝厨房去了。

这边老少二人进正厅闲谈，不多一时就有小丫鬟奉上了香茶，却并不是刚才那个，这个梳着更为稚气的双丫髻，脸蛋胖乎乎的仿佛一颗饱润的水蜜桃。

两人谈了一会儿蔡襄看向了侍立一旁的小丫鬟，面露威严：“轻衣那丫头干什么呢？还不出来？”

小丫鬟领命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趴在蔡襄耳边悄悄低语了一句，老先生立即沉下了脸：“嗯？她还较上劲了？你就说，再耍小性儿我就罚她一个月不许出门。”

这招果然奏效了，不一会儿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进来了，一袭绣着荼蘼花的青绿色衣裙，梳着简单的双刀髻，长发半披，左右一对蓝蝶玳瑁的小簪，装束清秀高雅。

李存勖往面上一瞧愣住了，这不是刚才门口浇花那丫头吗？

与此同时姑娘也是抬眸看着他，一双水润灵动的荔枝眼细细打量着他，每一根眼睫似乎都透露出一股书卷气息来。

李存勖不禁笑问：“妹妹读过书？”

那姑娘微微一笑，从容对答：“想必您就是舅舅家的长子了，轻衣失礼了。”

李存勖：“篮轝不乘乘晚凉，相寻不遇亦无妨。轻衣稳马槐阴下，自要闲行一两坊。”

蔡轻衣笑道：“久闻勖表哥在诗词深有造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李存勖：“哪里，不过偶吟前人之句，妹妹见笑了。只是轻衣二字听着未免单薄，不免让人叹息妹妹的身世，不若为兄赠妹妹一表字吧。”

“既是表哥爱惜赐字，妹妹自当领受。”

李存勖正在沉吟间，忽有家丁传报，言道潞州有使者到访，于是蔡襄令小女待客，自己告辞离去处理公务不在话下，临了嘱咐轻衣好自向李存勖请教学问。

李存勖感觉当爹的一走做闺女的明显放松了不少，姿态不再拘束，笑眼盈盈地凑了过来：“表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但讲无妨。”

见他略带笑意，蔡轻衣这才道：“我们城里有个诗社，每个月十五举办一次集会，今天刚好轮到我主持了……哥，不然我带着你一起去吧？反正你也能作会念，正好给我撑撑场面。”

李存勖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晾在家里这才提出了个两全之策，他摆摆手道：“不必了，你自行去吧，姑父那边有我呢。”

蔡轻衣的眼睛一下亮了，先拉着李存勖去早已收拾好的厢房里休息，然后指指对面一间屋子笑道：“哥，你若是无聊对面就是我的房间，想看书写字都行，我收集了很多海外奇谈和名人字画。”

李存勖颔首淡淡一笑。

蔡轻衣道：“那我走了。”

她刚迈步出门李存勖又道：“等一下，我看天气不是很好，诗会在哪里，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