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路
物已经消失了,银发的猫耳少年拈着一角彩衣,神色微冷。
放眼望去,洞中白骨层叠。
村民的血肉都被怪物吞食殆尽,无一生还。
正如天冬所说,他们活祭给被山神遗弃的肉身,这是渎神的惩罚。
季慈词从白骨上迈过去。
时逾白抬起头,冷情的异色瞳孔泛起一点水润红意:“要把他们带回去。”
季慈词摸着鼓鼓囊囊的乾坤袋,冷静地拒绝了:“这么多尸骨,带回去也分辨不出谁归谁,平白让他们的家人惊惧恐慌。”
“那……”
季慈词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割下面前麻布衣裳的一角。
“路上偶遇兽潮,拼死不能逃脱,只余血衣数件,希求一处衣冠冢,留待后人缅怀。”
时逾白震惊抬头:“你……”
季慈词揉乱长发,沾了地面残留的鲜血抹在脸上,垂下眼眸,片刻便有泪珠落在衣襟。
“我也很难过,但我更想活下去,”她颤抖,“即便这样,我也很难向村民们交代,为什么一起来的,只有我一个人活下去。”
时逾白面色微变,艰涩开口:“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对的。但让他们曝尸荒野,还是会觉得遗憾……”
“遗憾?你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吗,为什么救不了他们呢?”
“我没有左右因果业报能力,进入这个世界后,即便神界的最强者到来,也必须遵循它的法则。”
季慈词沉默,慢慢收拾地上的衣服。
今日山神和时逾白透露了很多杂乱的信息,她理不出任何头绪。
眼下不至于为了一群自己作死的愚民和时逾白呛声来套取更多情报,她轻声道:“早点收拾完回去吧,宁家的船不会刻意等我。”
一截染血的黄铜小管从她脚步咕噜噜滚远,季慈词警觉地盯着它,微眯起眼睛。
她开始数洞里的头盖骨。
“怎么了?”
“少了一个人。”季慈词沉声。
方才急忘了,以为洞口关闭,又被“尽数活祭”误导,上山的村民会全部死在这里。
残缺的黄铜烟斗提醒了她,少了一套用料好些的衣服。
洞中昏暗,季慈词提灯逡巡,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灰头土脸的村长。
他断了双臂,口里喃喃着“怪物”二字,染血的脸上满是恐惧。
季慈词盯着他,思索方才和时逾白的交谈被他听去了多少。
“把他带回去吧。”时逾白不忍地叹息。
季慈词轻轻“嗯”了一声,按住疯狂挣扎的村长,蹲下身细声安抚他。
——是应该把他带回去。
这样一来,就不是她独活了。
原路返回,除了村长偶尔失措的低喃,一路寂静,小小的穿山伏在季慈词的肩头沉睡,梦中砸吧砸吧嘴巴翻身,在摔出去的前一秒被季慈词捞回来放好。
树洞外晚霞漫天。
季慈词略微驻足,随时逾白走到来时的山路边,不再前行。
时逾白放下背上的村长,半人高的狮子猫转瞬变回正常大小,蹲在季慈词脚边抖了抖毛。
“不走了吗?”
季慈词点头,展开手中微黄的信纸。
离开树洞后她即刻用从山神那里搜刮来的飞笺给宁禾传书,探听宁家启程的准确时间。
宁禾说,宁佑的伤势暂时缓住了,宁家那边已经收到讯息,马不停蹄从皇宫中请来御医,正往这边赶。而盐卡湖的灵兽即将出世,四长老决意明日卯时启程。
季慈词吐出一口气:“稍微等一等。”
等一条合适的退路。
随她上山的数十青壮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都指望着他们。
他们许多回从可怖的兽潮侵袭中活下来,今晨临出发前人人都以为奔向的是新生的希望,只要向山神献上敬意,便能重新获得祂的庇佑,从此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
而今轻飘飘一句被妖兽吃了,换谁都无法接受。
——她会被绑去泄愤的。
她的命那样娇贵,可不能折在莽撞上。
她凝眸看向呆滞的村长,依旧有些不放心。
夜深,猫咪蜷在她怀中安睡,季慈词蹑手蹑脚将他放在草地上,带着天冬朝隐蔽处走去。
山神施加给他的术法早已失效,穿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季慈词面面相觑。
半晌,他拧过脑袋,扑腾着小手小脚往季慈词的掌心外腾挪。刚爬到手掌边缘,就被季慈词毫不留情地揪回来。
“干、干嘛!”
月色穿过叶隙落在季慈词身上,照亮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道:“有没有什么毒,能让一个人永远成为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