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伏笔暗藏
商辰昨夜一去,比伏芫预想中消失的时间更长,接连三日都不见人影。
在此期间,孟秀岩来过一次望月居探诊。虽说孟神医已算招摇楼人,却并未同其他成员一道驻在商府里头。医患两方接触之下,伏芫发觉对方的性格内敛,甚至有些过于沉默寡言,总是神色郁郁。且连日来他为看诊频繁出入府内,皆为独来独往,不曾携伴什么学徒药童。若姜也形容过‘孟大夫行事作风向来低调沉稳,习惯离群索居,仿佛在人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秘密似的’。所以,当孟秀岩捋着下巴底的精致山羊须,对她的康复进程表示肯定时,伏芫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实则心底是在好奇传闻中使他人生轨迹突发剧变的那位‘眷侣’的庐山面目。
孟的字迹清逸,给她开出的药方追求温补培元,像是不愿大胆下用刚猛效性的药材,乍看之下略显保守。伏芫略通粗浅医理,知他这是基于体察自己体质后做出的裁定,同样的方子搁在旁人身上或许保守平庸,给她补用却稳扎稳打,循序化淤固气再适合不过。正因孟秀岩的悉心条理,自个儿才能恢复得这般好,伏芫打心底对他感谢佩服,暗叹其不愧曾是享誉杏林的一把圣手。依照常理而言,凭借医术名震四方的孟秀岩,如何狼狈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入招摇麾下的地步。可见世事造化弄人,在他平静的脸孔之下,大抵也掩藏着私有的秘密。
这天孟秀岩离开后,伏芫向若姜提出想启用小厨房,还掏出了张不知何时拟好的单子。材料中有白糯米、糖粉同桂花酱等,不像是咸口菜肴,又见伏芫颇为胸有成竹的模样,若姜二话不说便直接去后厨取来了食材,两人积极地忙活了起来。伏芫告诉她,今日自己打算温习的是一道家常小点。做法不难,需要的食料也简易,不需多少功夫,想她在天门时,还曾偷摸做过几回。
苏掌门及诸位长老向来不重口腹之欲,时常鼓励门内弟子借辟谷之法增益修习,因此门中饮食和出家修道者近似。山上的后厨通常由门外弟子掌务,大师兄柯逸风虽身为首席,承担门中部分庶务之职,也仅是在清点出纳的重要日子出现罢了,主要把管采买方面的收支。因此伙房管理相对松散,待到夜幕深沉之时,常有门中弟子悄悄光顾,或是宵夜或是偷食,不光她偷偷去过,商辰也是其中之一。
掌门遵从传统,开纳门内弟子十六人,排在她和商辰之后的,只有苏程程与朱十六二人。十六师弟姓朱,出自西北雍州,原名就是十六,被掌门收为亲传关门弟子,格外受诸位师长悉心照拂。伏芫原是被苏言的夫人姚文君纳进门的,后来苏程程正式入门,她就改拜在了考究派的胡敏座下。商辰是温师叔的独苗,与她一道尊称苏言掌门师伯,虽在顺位排序上相近,但师属不同,平日里交流来往不多,早期彼此的交情也仅是点头泛泛罢了。
他们这班排行靠后的弟子年龄相仿,最小的才十一。新进弟子在头两年里不会被教授真正的内功心法,多数是在重复地完成纸上课业、依葫芦画瓢地自行摸索。而在入门后的修行里,也要求长时间观瞻前辈步伐身法,以此参悟天门外功合内力并发招式的精妙之处,考验耐心的同时,却也异常磨炼专注定力。繁重的门内功课加之严苛的修炼,少年们浮躁的小孩儿心性很快被磨掉了七七八八,个个拉出去表面看着都很稳重。
商辰的脾性似乎跟他师父一脉相承,有些孤僻,总是独个儿在厢房后的树下打坐,入定一坐就是两三个钟。温道求算是严师,但在正式传授天门心法前,对他却是放任自由,几乎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乌飞兔走,邻碣峰勤勉刻苦的日子过得飞快,商辰开始在山门里各处游走,入夜后的他就像只精力旺盛的夜猫,在山林小道中四处摸索,越黑的地方反倒越发自在。
后来,有一晚临近子时,他路过膳房,突然起兴想顺道去打个牙祭。夜已深了,从中虫鸣暂歇,脚下的泥土向外散发着潮湿的气味。他的手脚很快,踩在软漉的苔藓表面,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人到了门前,发现门闩没有上锁,此刻是空悬挂着的——已有他人捷足先登。原他是不欲多管闲事的,当夜却不知怎的,一时兴起,决定继续在此逗留片刻。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缓缓屈下身来观察。透过粗糙的窗纸,能看到似有人影在室内攒动。一线光亮从虚掩的门缝里细细泻覆到地面的青苔上,凝神侧耳亦能听到其中传来微弱的声响。不知是谁动了跟他一样的心思,三更半夜不在寝房安置,偷溜出来避人耳目。他蹑手蹑脚地贴到门边,并不着急戳破这层窗户纸。他辨认得出对方是在烧火煮水,那人的脚步轻快,摆弄炊具的动作十分轻巧,偶尔弄出器皿碰撞的声响。
不过片刻功夫,伴着锅子里咕噜噜地温吞敲打,一阵儿糯米蒸制变熟后的香甜气味窜出门外,飞速地扩散开来。桂花清香甘甜,糯米氤氲的香气连带着余热,一下子将空气变得柔软可亲。他伫在原地恍了下神,恍然间,他的视线忽然模糊了起来,眼眶里像进了飞虫似的发痒。
很快地,他意识到,这股油然而生的触动,正是源于自己的童年。但童年似乎已经距现在很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