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鸦丛里书星星
鹤奴没有到钟就离开房间,殷晚舟也最终没有留宿。相比于今天的小小插曲,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
因为早已下定了决心,离店的时候殷晚舟比上次从容了一些。
小二追上来寒暄道:“客官感觉鹤奴的服务怎么样,要不要办个卡?现在充值还有优惠活动哦!”
殷晚舟眨了眨眼睛,准备像无数次碰到法宝推销一样直接无视掉,然而阁子里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到败坏人兴致的声音:“不用寒暄了,想来这位客人也不愿再来了。”
殷晚舟看去,飘飞的纱帘里,银白如缎的发丝安安静静地垂落,那人却早已换了一身月白的衣衫,越看越孤绝,然而那双毛茸茸的白耳朵微微耷拉着,十分微妙。
殷晚舟内心忍不住诞生一种叛逆和一种母性的怜惜,笑道:“那可不一定,美人儿,你是我爹妈么,也配管我。哦还要加上一条,我的未婚夫,管我也挺紧的。”她貌似不在意地投去最后一撇,纱帘后面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也仿佛那人早已离开。
殷晚舟御剑在城郊飞了几圈,思虑再三,还是准备去找凌鹤屿正面刚,问他不声不响退婚是几个意思,那口气憋在她心里憋的难受。
她许久没有回家,也许久没有来过芳宗了。小丘陵云雾霭霭,各种低等灵植一片葱绿,间或有一两处竹林掩映的草庐一闪而过,到处都熟悉而陌生勾人回忆。她御剑经过芳宗问道台的时候,脑海里慢慢浮现起一些事情。芳宗的问道台仿制了浮云峰的问道台,那里又叫万鸦台,因为常年有许多鸦科灵鸟筑巢。
那时她刚刚到浮云峰学剑,凌鹤屿尚未肄业,很忙碌,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殷晚舟的基础灵力放在芳汀郡附近的泉下学堂,是中上之辈,甚至在某些领域,譬如御兽和精神力上,可圈可点。但她的能力放在网罗十九洲剑修的浮云峰就不太够看了,到处都是吊打她的新弟子。
负气抵抗家族的催婚,接受学习竞争的压迫,甚至在入门长老若有似无的高明挑拨下,在象牙塔一样的家族里不温不火过了二十载,涉世不深殷晚舟,深深的抑郁了。修仙者并不会像凡人一样得精神病,更高层次的修仙者,心境不稳最客观的表现便是走火入魔。不过殷晚舟隐藏的很深,她每天都在对周围所有人的恐惧中度过,与想要彻底杀了周围一切结束痛苦的疯狂作斗争。彻骨的恐惧与彻骨的残忍疯狂,像附骨之火,狠狠地燃烧着经脉灵府。
但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包括殷父殷母。因为没有人相信,那么简单的事情,会压垮一个修士,包括殷晚舟自己。这是可笑可耻的。
每当那种火焰燃烧自己,即将无可救药的时刻,都是凌鹤屿张开双臂,不发一言地抚慰殷晚舟。殷晚舟在他的怀抱里,闻嗅着他脖颈后若有若无的香气,昏昏沉沉的睡去。凌鹤屿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长老,因为在天才辈出的浮云峰,一个剑心破碎的剑修疯子的下场,十有八九是被冷眼耻笑和逐出师门。
殷父殷母最终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暗中花去数十万灵石打点师门关节、给长老送礼、寻找靠谱的医修,但殷晚舟的病情并没有好,反而变本加厉,开始经不住恐惧和痛苦折磨而伤害自己的亲人。终于在一个疯狂的夜晚,殷母用捆仙锁把她捆了,丢出门外,而殷父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喊:“孽畜!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畜!”几乎昏厥过去。
于是她跑了。殷晚舟申请了下山历练,而恰巧凌鹤屿也荣升金丹期,留峰成为管事,于是他时不时借着照看历练弟子的名义,偶尔去照看她。
那是一个月光柔软的夜晚,在人眼断绝的万鸦台,凌鹤屿告诉她自己即将被调到内务堂,以后可能很少与她能碰面。
温柔的月光在他英挺的面容上划过,山岳一般眉宇。岁月在他筑基的时刻已经暂停了雕刻,他并非倾国倾城的俊美,但是如此恰到好处的年轻,恰到好处的坚毅迷人,仿佛一把刚刚出鞘、未经风霜的宝剑。
那时的殷晚舟歪了歪头,咧嘴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你也要走了吗”,然后她神色陡然生变,十指化爪,死死扼住凌鹤屿那雪白而青筋分明的脖颈。她用了一些巧妙灵力术法,暂时截断凌鹤屿的经脉流向,这种小小的邪术只要出其不意近身使用,就能在十几息之内解决一个无还手之力的金丹修士。
凌鹤屿似乎有一些愕然,但这愕然只停留了万分之瞬不到的时间,就转为少许嫌弃、十足信任和一种坚定、决绝、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如上个神州纪年,某以身饲魔的正道魁首,殷晚舟想。她就是那么无可救药地喜欢凌鹤屿那坚定到头破血流的正义感。
殷晚舟的指爪在心魔的反抗中不情不愿地滑落。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许,是哭了吧。
于是在暗淡的月色和逐渐闪耀的星光里,不知是谁的眉眼先舒展开,一个身影默默拥抱了另一个身影……
回忆结束,殷晚舟将自己修长的手指置于今晚的月光之下,它不复当年的柔滑,剑茧从生。她对自己说:我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