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之一
圣寿节一连三日都是晴日朗朗,连下了三月的雪,似乎真按钦天监的报呈一般,终于划上了一个休止。
然初三大夜里白居岳方离文渊阁,便突再起骤风,雪花纷纷扬扬洒下一时间便大得迷人眼目车马难行。
若非是他见过太多善恶无报四时无常,怕多少还真会疑心此乃上天意图昭示他的罪孽深重。
推开暗门时,白居岳恰思及伍子胥之言。
“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竟正巧听到“西施”二字。
白居岳不禁哑然失笑,遑论少女是否真成得了西施,若他不存死志世间绝无一人能逼得他引颈待戮。
只是前次一面,白居岳的确看清自己那股苒苒旺盛意图将他二人都燃尽的欲|念。
交|媾是一种手段,不是目的,时隔一月仍无成效,是时候掐灭这株火苗了。
或许从一开始白居岳根本就不需要用这种手段,也随时可以终止。
不过是他委实有些贪恋其中的美好,便使出一些诡辩的手段企图蒙蔽自己的理智。
把情与欲混为一谈,通过其中之一无法根除愈发繁茂的滋长来论证另一种他亦没有手段控制。
持续构想少女与他同在一条不归路上,然他白居岳岂会为一人准备退路的能力都没有。
而后再自我说服她是自愿放弃了所有退路要与他同行,全然无视自己所掌握的种种迫使他人就范的方法。
“白居岳你和凌姐姐之间的事我都晓得了。”
少女的声音微微带着些鼻音似乎在竭力忍住哭腔。
白居岳行事不喜解释,但今日他被风雪暂困于宫中,想着左右不过虚度光阴来寻的少女,倒也无大所谓了。
他凝视着少女用被褥团成一团缩在床角背朝着他的身影,淡然回道:“凌太妃的确为臣所用,不过这与娘娘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存在必然联系。”
却听:“为你所用......你对你的女人们都是这么描述的么?你觉得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对你来说都是你女人中没什么差别的千百分之一。”
奸字有女,故而白居岳对于他红颜遍地的闲言碎语也颇习以为常。
但听到少女的话,他还是架不住“呵”了一声。
白居岳此前对少女为何执迷不悟飞蛾扑火不甚了了,这下方明晰她原早就笃定只要执着,便一定能撬开他衣冠之下一副耽于女色的禽兽德性。
某种程度上倒是所见非虚。
“你可知你对......你对我来说.....”
白居岳将视线从结结巴巴的少女身上移开,打断道:“对娘娘来说,臣乃来者不拒的荒淫无度之辈,是么?”
然而他平得如称述一般的问句刚落下,少女却即刻否认道:“不是......好吧,倒也不尽然,没遇见你之前我大概也想过,但方才我是想说你于我是一分之一,我于你不过千百分之一,真不公平,不是么。”
梁拾意感觉突然顿悟到白居岳与凌飞燕之事,大抵真是彻底把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她连男女天生有别都要不甘还直接自暴自弃地跟白居岳坦诚起来。
话既然都脱口而出,那梁拾意似乎也不怕再破罐破摔些。
她一咬牙从被卷中钻了出来琢磨着按声音的方向转向白居岳,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见他没有朝向自己而是望向窗外,梁拾意彻底大着胆子把眼睛全部睁开。
却霎时倒吸一口气,只见入目白居岳发上竟全是点点斑白,不过吸到一半又缓缓吐了出去,梁拾意意识到那都是星星点点未融化的雪花。
看来外面的风雪的确很大,白居岳披着斗篷竟还是飘了这么多到头发上。
白居岳半晌没有答话,梁拾意也将视线向外投去想看看他在望些什么。
但距离或到底远了些只见白茫茫一片,全然将菱花窗糊住什么也看不清。
倏地,梁拾意想起她第一次见白居岳,便就是从这样的窗中望出去。
哪怕几近被完全被风雪遮覆住了视线,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心中便勾勒出一个清瘦却绝不单薄,挺立却绝不刻意的身影。
似乎与今日的装束相差无几,只是当日他傲然于世独行雪中不偏不倚,今日那身影固然依旧那般挺立......
但不知是不是那斑斑点点仍未化去的白雪实在扎眼,梁拾意不由反复思及此前她无意发觉的银丝。
白居岳极快地将它们拔除恢复到惯常毫无瑕疵的状态,这种惯常让梁拾意安心却仿佛也让她又开始忽略白居岳那些并非滴水不漏的短暂间隙。
她曾经觉得白居岳不会疲乏不会受伤,不需要用力就天生有无可比拟的气态坚不可摧......可并非如此不是么?
而她此前觉得白居岳生而孤单根本不需要同行之人,但眼前的背影透着......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