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岂是安居地 下

且说房东夫人着人夏知白日日扫尘家私，拭后而自检之，以指拂所过，一处一丝，塵灰皆不纵，细细检查过方可。

夏知白拿着揩布①肚里一轮你在教我做事愤恚在其后，却不得不向……反正低头听为指挥就对了：“哦！你瞧瞧，这个花樽，还是脏的。”“这个台面上还不彀干淨。”“还不把外头枱子②揩抹干净？”。教她揩台抹凳，扫场刮地，差得头团栾③。

①揩布：方言。即抹布，用以拭秽者擦拭器物的布块，旧称“幡布”，又作“翻布”，以可以反复使用而得名。以吴中舟行讳翻，故改曰抹。

②花樽：花瓶。枱子：桌子。

③头团栾：犹言差唤得她东走西奔，忙个不停，忙的团团转。

夫人指何处，则夏知白就得立而冲过洒扫揩灰。

即使夏知白觉得这些家生经已被她展①得锃明发亮，但夫人依旧捉班头②，如今受她这一番排揎，自己初来乍到要在她手上讨饭吃的，故此不敢说，只忍在腹中，也只得叹了口气，自去做活。

①展：揩、抹、擦。

②捉班头：指鸡蛋里面挑骨头；挑刺，挑剔不满。

“啧，处女座。”夏知白在客堂里正一面揩拭玻璃器皿各式洋灯，一面小声bb。

好趴，风评被害，处女座又躺枪，狗头。

“瓦特［what］？”房东夫人回转头来。

夏知白很觉得奇怪，虽然由于夫人大岁数的缘故，耳朵却还不很聋，但也大多数时都有些耳背，每每她吐槽些什么，她仍旧总是能听得很分明。

干完做用①，瘫倒在床上的夏知白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不由也有几分感叹：想当初一些极限运动撸铁都没有这么累。

①做用：明清白话小说词语。当是做家务活的意思。可单独作“家务活”讲。

夏知白盯着壁墙，有一块神似地图，使她想到最近做的手帐本。她将有用的没用的信息都纪述下来，比如钱的汇率、物价、这个时代的讲究、某招聘信息、吴语，还贴了些《外滩新新报》[ 1 ]专门介绍申海的旅游小报，画些详图和景点介绍……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密密麻麻记了许多页，琐琐碎碎，很带着些色彩。

光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木地板上，形成好看的斑驳光影。夫人的黑猫“老苟”母鸡蹲在夏知白脚根头。近几时她是不很喜欢这只猫的，因这只阿迷①身上有蚤虱，只稍它一个靠近，她便浑身发痒。但夫人执拗的认为自家的猫尽好干淨，反而是夏知白自身不注意个人卫生才会觉得刺闹②。

她去左右张望该，又见夫人不在，于是带着手套想捉了它去，却被它疾玲地伴③开了。

总有一天她一定要谂计仔④好好给这只猫汰一汰！

①阿迷：猫之别称，喵呜声咪，故称。

②刺闹：身上受到汗水、脏物、虫咬、草刺等刺激感到不舒服，身上发痒，刺痒，叫“刺闹”。

③该：在某些吴语方言中，“该”字接于动词之后，含有“在那里”之意。倒装句，她在那里去左右张望。

疾玲：多作“机灵”。聪明、反应快。伴：吴语，躲。

④谂计仔：<动>想点子，想办法。

当墙皮也还微微的剩着脱落的斑痕时，水墨字咔嗒咔嗒印在坑洼颗粒的纸浆上。她去了福州路望平街[ 2 ]的出版社跟报社，可惜她国文和打字机技能没点满。

休息了些时日，她决定去寻份工作，然而又不能坐吃，非谋点事做便要受饿。

大钟一转，夏知白冲入洋行用流利的英语向对方推销自己，可惜，那些洋行小鬼①根本没人鸟她。

还去了医院应聘，可惜，不是要学历和推荐信，就是要经验。她毛遂自荐去裁缝店，可惜，裁缝司务不要女人。她甚至放低姿态准备去当女佣、康克令小姐②，可惜，当手③一看到她的小身板和需要人照顾的气质便摇头摆手了起来。

①洋行小鬼：在洋行内的低职职员。

②康克令小姐：康克令是一种美国产的金笔的牌子，原名CANKLIN，音译康克令。我这里指永安百货公司的柜姐。

③当手：经理人。

半日转来，虽然民国的就业情形已多任用女职员 ［3］，却尤其即难于黑户的夏知白也不很加友好，有些地方见夏知白是个小女孩，哪耐烦同她讲话，只顾自己手头活儿，眼皮子也不抬。至于轻快些的文员，接线员，家教她也呒么路子。

一直到了太阳逐渐落山时分，路边两行自来火①亮起来，店家的电灯也都已上火，都没寻到A proper job。

①自来火：又指沿街路灯。

申海市内的电灯，上托华洋交汇的福，从龌龊的黑布罩下钻出头来，高高地爬上了v字形的架子，骄傲的焰火，旧王朝新政府变换的焰火，正自耀得人们睁不开眼。

光辉之下，许多暴露了半边的瘫病的镜头在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