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蛇灰线 下

牛车靠边停了下来。

想罢赶紧砍断心绪，睁眼稍稍回神。

原是王叔扯了草去喂牛。

王婶转身拿了一个粗布包裹着的物什，手上解着布结，拆得布包一看，里头却是些吃食并几个黑团。

她取出小食来，畀王叔个团子和半饼子。后把一个擘[ bāi ]开半份畀给小囝，又把半份擘开一半给小囡，小八腊子①接过就在那里撕着吃，细细咀嚼，象很有味的光景。

①小囝：男孩。小囡：女孩。小八腊子：专门称呼小孩子的俗语。

那夏知白更加露出一脸的好奇颜色，盯着黑团一直瞧至此，便教王婶瞧见她那起了一派稀奇之色，她便要请夏知白吃，并且就从自个儿手上半个挜出，真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吃。

夏知白是拒绝的，看着就已是不想入口，且人家都将将还不大够自家吃的，遂以她对面前这铁丸仍旧持观望状态。

那知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她的那只冤种肚子到先咕噜噜地抗议，好象有一团兵在里面吹喇叭似的。

原就昨夜吃了一肚子酒下去，加之不中不早一餐克化，如此一番，晚上这佯闷闷地吃完了一餐饭且是不敢饱餐。可不是腹枵？这就没法子拒绝了。

转眼间，见夏知白手上端着了。捏在手里半日，却只是面色极为挣扎。仙女皱眉，于是端详它黑黢黢的模样，这肮脏的颜色，这味道无法描述的黑暗料理，否则她怎么看，怎么吃呢，说是吃的吧，它颜色又太迷了，古里古怪，黑而且硬。

因王婶笑眯眯地看着她，不得已放在鼻端嗅了嗅，凑到嘴边试着嚼吃了一口，嚼两口便觉得咽不下去，托在纸里头吐出来。这什么鬼，只管又扎又糙，略有种竟尝不出的奇怪味道。

虽说是人家一片好心给她，哕出来未免太無礼了些，却真不大好吃。于是夏知白歉意笑了笑，被绑架似地又撮起这黑东西拗开吃了。几番咀嚼，仍是辨不出是何物，还想硬吞下去，然而发见小东西长的真别致，就是怎么齧又都嚼不烂的样子。

她于是同时决心，放开喉咙灌下去，然而要想吞下去，便感到万分的困难了。没法子，机械地啃枯树皮似得干咽着，嚼得都成了渣，舌尖一片苦意，这才咽下肚子去。

是以她把用力咽了几回才骾下的吞下肚，虽则略刮的她嗓子眼儿疼，但也还可以齦啃几下。她由此才知道硬吃的苦痛，这凌乱的口感……险些没给她送走。挺寔①嚼不碎的只好从中翻出来，细看，却不过是些不知名的根楟②。

“那是野菜团。”王婶一转眼瞥见夏知白不想吃了的痛苦面具，看不过眼儿道：“切不惯起码货就別切了，迭副样子看过看伤③。”

①骾：勉强下咽。挺：剩下。寔：实在。

②楟：其义为草本植物的茎。

③切：吃。起码货：差劲的东西。看过看伤用现在的话可以理解为辣眼睛。

野菜团？你确定？那手捏着余下的，她生平没有吃过，这回一尝，她夏知白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死外边，也不缺这口吃的，便是腹中再如何，奈何落于口中之物颇一言难尽了，这样教人难吃之物从此便拉进她的黑名单。

见旁手两个小的便眼儿巴巴瞧着手上黑团咽了咽口水，夏知白见状干脆哈夫①，给了他们。

两个小孩接过来，狼飧虎咽三两口就吞下去了，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

①哈夫：half的音译。一半，平分。一分两半。

②扫听：四处探听，"扫"带有更为主动的意思。齰：吃饭。

一时吃过了飯，王叔又一声不响地驱车上路了。此番上路夏知白有心找王婶扫听②些消息，可是不知怎的，又或许是齰饭的事让伊心生不悦，这虽说已然得罪，但夏知白还是觉得没得让自己受罪的。夏知白说三句她不一定应一声，只是见王婶那一副不愿再与她有言语的纠葛，于是识趣地闭了麦，在战术性沉默中开始自闭。

都是些崎岖泥涂，盲目地乘车，既不知朝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通向那儿去。于是夏知白死鱼眼的脸最终与她这未曾见过的所有郊景构成了萨尔瓦多·达利《面部幻影和水果盘》相似的画面。

日头渐渐升高，而车子不停地慢慢向前蠕动，渐渐多是山根顽石，在这块太阳照耀的广袤而寂寥的象是画家给点染上的土地上，在不紧不慢的牛蹄下，在吱吱嘎嘎的车轮下，没完没了地向前头延伸。仿佛置身于时光之外，无所谓时间的流逝，无所谓行色的匆匆。

隐藏在乱石里面，一种原始的荒凉的气氛，越发强烈地流露出来。又何况还是正午，云和风，统不知踅到哪个角弯里去了。

在经过一条似无尽头的曲径时，路便分作好几条，然而竟没一条可以达到明白的境界的。伊竟拣了一条路，绕地球一样拐了两个弯；又升上坡子，这里又分出一条岐路来了，只见道窄而曲折，并不好走。

一路而行，夏知白皱皱眉，原也心思有几分漂浮，只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