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背叛？”芝娘笑了笑，眼尾微褶，透着些时间流逝所带来的沉稳与温婉，“傻孩子，以利相胁者，非有同盟之谊，哪里谈得上什么背叛不背叛。”

“至于你父亲，我之所举，也不过是保得他一条性命，”芝娘为他添上一杯茶，“先帝既逝，又未曾留在明面上留下什么针对你的旨意，那就是说他要将你的身份猜测带进皇陵之中，留你一条生路。”

“此后，只要你一日不曾起事，那便能安稳在这世间活上一日……这些皆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芝娘轻声问道，“但皇位上的天子换了一位坐，你父亲在朝中日后如何，从你被封为征北将军便可窥其一二。”

“父死子继不假，但长安距云州何止千里之遥，明知远水解不了近渴，明知你弟弟从小自云州长大，却依旧将你派出长安，赶赴云州，”茶水注入杯中，明明该是不大的声响，如今听来却颇有几分惊心动魄之感，“兄弟阋墙，权利相争……不管这背后到底是圣上的意思，还是中书省那些个辅政大臣的意思，又或是你老师在背后所做的推手，最后都会一步步将你父亲推到绝路。”

“靖宁二十八年，顾振安一战成名，如今新帝登基，尚未改元，是以延续先帝年号，乃为庆安二十四年，”芝娘抬眸，平静地看着顾少卿，“二十余年，自先帝尚未登基时便立下这般功劳，而后先帝登基，三年文治，紧接着便是一路南征北战，庆安四年末，前梁覆灭，庆安五年秋，你生于大将军府……娘只来得及看顾你一个月，而后便是山水相隔，二十年未尝一见，唯有书信往来。”

“你托生于大将军府长子之名，自幼生长于长安城内，乃是当年顾振安据理相争，才留得你一条性命，此乃活命庇佑之恩。而后近二十年间，衣食住行，文学武艺，皆由大将军府供养……此乃教抚供养之恩，是以你称他一声父亲，实至名归，虽非生父，却胜得过生父千万般好。”

“若无褚泽，你便也该是如同少随那般，自幼调皮，少年淘气，大了气人，”说着说着，芝娘失笑，然而眼里泪珠却忽然滑落，又被她匆忙以袖子掩去，“而后生来便该不知过往，于懵懂中渐渐长大……”

“是娘对不住你，”芝娘轻笑一声，掩去眸中湿热、心下酸楚，“然而时至今日，娘却还要再抛下你一次，要你偿还这生养之恩。”

顾少卿伸手，隔着桌案握住芝娘手腕：“娘说得对，先帝既然将那些个怀疑带进了皇陵，儿子从此以后，也失去了一层桎梏……父亲这么多年来，军功累累，如今新帝登基，难免惹得新帝猜忌，若能在此时抽身而去，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能免去日后新帝猜忌，亦能免去老师背地里的算计，”顾少卿笑了笑，轻声道，“娘打定主意要走，儿子自会为娘收拾残局，只是日后……如有机会，娘要多回来看看儿子。”

“好。”

顾少卿收回手，最后一笑：“那娘便尽早收拾起来罢，儿子先去看看营中伤兵……若是收拾好了，娘遣个人，来唤我便是。”

芝娘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顾少卿起身，朝着芝娘一拜，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这一处厅堂。

身后，芝娘怔怔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泪如雨下。

他们谁都知道，跳出局外之后，想要再见一面，难如登天。

那句多回来看看，不过一句空言。

室外，有丫头轻手轻脚地进来：“夫人，大将军回府了。”

“石榴，”芝娘看着桌案对面位置上的那盏残茶渐凉，头也不抬地道，“把药给我。”

那丫头顿了一下，自袖中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药包来，轻轻放在芝娘面前：“这药一旦用了，夫人与大将军之间，便再无法回头了。”

“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一路行来至今，哪一步能有退路？”

芝娘抬手将座在茗炉上的紫泥壶取下，掀了壶盖，拆了油纸包，将内里那些白色粉末抖动着倒入壶内，复又盖上盖子端起紫泥壶摇了摇，慢慢将倒进去的药粉摇晃均匀。

“趁着少卿尚未走远，你且派人去追上他，就说我已打定主意，今日午时前后，大将军府后门，要他与我接应一二。”

石榴沉默一瞬，而后福身应是，转身去寻人来办此事。

不多时，门口再次有脚步声响起，步履偏重，步伐却极为快速，不过转眼，人已经进了厅堂。

芝娘抬头一看，进来的不是顾振安又该是谁？

顾振安步履匆匆，身上甲胄早已卸去，唯留一身皱巴巴带着汗臭味儿的衣裳进来，却是尚还来不及梳洗，便赶了回来。

芝娘起身相迎，扶着顾振安在椅子上坐了，又唤来先前一直守在外头的丫头仆役们捧了巾帕皂脂、取了干净衣裳过来。

净手洁面，擦拭更衣，又是好一通忙活，待得顾振安换过了一身衣裳，重新坐到厅堂里才算是吁出一口气：“少卿呢，先前听闻他不是入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