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如今城中的郎中伴着军中医工彻夜未眠,一部分奔波前线,救治重伤患,一部分处理送来伤兵营中尚能坚持一二的伤患——战场上连战数日,谁人身上不带伤?无非就是伤势轻重罢了——剩下些许尚未学成出师的学徒,则守在伤兵营中,彻夜熬煮汤药,每每熬出一缸,便派人搬上板车,一路推着送至城外扎营的兵士手里。
如此这般,哪怕一夜过去,汤剂也尚未够人手一碗。
而顾大将军膝下两子,次子顾少随随军出战,如今正随着氅下兵伍一道驻扎于城墙之下,而至于顾大将军长子……
那副将皱眉想了想,方才道:“按扎营顺序,如今避疫汤药已经送至镝锋营,再下一批汤药便能送至少随所率兵营,若无发热,少将军饮下汤剂便能回城……征北将军所率兵马,昨日一役赶到后,恰逢草原游骑退兵,是以死伤不多,除却伤兵送于伤兵营之外,多随大公子入城,驻扎于城北操场。”
云州屯兵十数万,拒马关身为云州北部最为紧要的关隘,自靖宁年末过后,早已闭关封锁,不在于草原部族往来,是以拒马关城墙之下内外,如今早已成了兵防重地,关内更划分有数处兵营、操练场、演武场等,地势开阔之余,却是将关内百姓掩在错落的兵营之后,形成护卫之势。
“今日一早,便已经去了大将军府。”
副将说话间面色平平,但话里话外却已经分了个亲疏远近,顾振安自然也能听出未尽之言,不由失笑:“你这想的也太远了些,朝中圣上下旨调兵遣粮支援我等,乃是将我云州边军之事放在心上……再则,少卿亦是我子。”
“待云州事了,他还要回返长安向圣上复旨,”顾振安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而后叹了一声,“哪怕圣上对我有所猜忌,想来,也不过是进一步分化云州兵权……朝廷打定主意之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还有,云州边军,乃是大乾官兵,不是我顾家军。沛坚,倘若朝廷下旨,要我回返长安,那这云州将有新的镇边将军在这里度过下一个十年、二十年,”顾振安在那副将肩上拍了拍,“公是公,私是私,不可意气用事——如今圣上初临天下,朝中政局尚未稳定,朝中人心动荡乃是常事……但你我,当有自己的判断。”
“兵者,不详之器也,妄动干戈,多生祸乱……你我一辈子,不外乎是守着百姓安居,守着天下太平。”
“为将者,不能只顾眼前得失,”顾振安掌心带着硬茧,按在副将的肩头愈发有力,“为人臣,当忠君、爱国,而非是将人马握在自己手里,而后跟朝廷谈条件。”
“后者,是为逆贼叛军。”
邓沛坚沉默着笑了笑,而后道:“属下就是有些不好受,咱们在云州十数年如一日,操练、演武、巡防,平时出汗,战时出血,劳时出力,然而一旦有个万一……”
顾振安长子顾少卿自生下来之后,便留在长安做了质子,当年顾少卿偷出长安,北上寻爹一事不仅在长安闹出极大动静,连带着云州高层也掀起不小的波澜,后来是先帝将失踪的顾少卿寻回,来信安抚,这才算是了解了此事。
可以说顾振安的长子自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直到先帝临终前下旨,要顾少卿跟随圣上一道前往钦州赈灾,这才跟着方廷尉来了一趟云州。
而至于顾振安的次子顾少随,却是自生下来就在军营里打滚,彼时天下初初平定,草原部族多有不甘,频频来犯……往后十数年时间里,却是在一众老将眼皮子底下摸爬滚打一路成长至今。
然而朝中在听闻顾大将军高热不退,恐染疫病之时,却不是要顾少随又或是云州其他老将顶上,主持云州大局,避免草原部族破关而入,反而要朝中千里迢迢将顾大将军的长子送来主持大局……
这背后之用意,如今想来未免有几分心冷。
“制衡之道,在于纵横捭阖,无关乎一地安危,而着眼于天下也,”顾振安笑了笑,夏日中,搭在邓沛坚肩头的掌心愈发显得几分潮热,“天下一统,长治久安之下,将军卸甲,马放南山,未尝不是一种幸事……说明,先帝期待已久的盛世,将要来了。”
“莫要多想,嗯?”
邓沛坚沉默半晌,朝着顾振安拱手抱拳,郑重道:“是!”
“走罢,战事一了,待清点完毕,我当上疏为我云州将士向朝廷请功,”顾振安笑道,越过邓沛坚朝外走去,“还有,你家中老小怕还是要等着你回去报一声平安……待疫病一消,云州百姓或有回迁,或有赶赴钦州,你我还要配合州府衙门重算人口,为军中将士亲眷另立一籍,这些事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暂且回家看看罢。”
顾振安叹笑一声:“毕竟,你我如此尽心尽力守在云州十数年,不过为了身后家人,一府百姓能得以安居而已。”
邓沛坚立于这简陋的箭楼门口,回身望去,只见顾振安已然转过城墙甬道,步过登城踏步,朝着城下而去,再回首,拒马关城墙之下,十数个营帐绵延出七八里去,彼此之间尤有间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