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来
从梅居出来,喻观澜迎面撞上一个豆蔻之年的丫鬟。那丫鬟绾着双环髻,在她几步之遥处站定,屈膝道:“小侯爷万安。我们奶奶请小侯爷去一趟。”她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奶奶与小侯爷久别重逢,日日思念。”
“那便去罢。”喻观澜示意小丫鬟带路,边走边问,“你们奶奶这几年过得可好?蒲哥儿如何?”
喻观汐这几年间生了个儿子,取小名作蒲哥儿。蒲哥儿是早产儿,身子骨弱,喻观汐觉得贱名好养活,是故取了蒲字。
小丫鬟步履轻快地朝吴大奶奶的院儿走去,笑眯眯地答道:“好。小少爷好,大奶奶也好。夫妻恩爱其乐融融。”
喻观澜大步走进屋中,屋里燃着炭火,罗汉床上坐着位少妇,枣红织金八宝如意裙,三千青丝绾成了妇人的发髻,斜簪一支赤金点翠喜鹊珠花步摇,戴着对通透的白玉耳坠,正是喻观汐。
她体态丰腴,肌肤细腻如玉,身旁坐着个虎头虎脑的婴孩,整个人都仿佛散发着阵阵柔光。看见喻观澜,她下意识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喻观澜,过了许久才道:“高了,瘦了。”
喻观澜对于这个长姐的印象并不算坏,喻观汐心软又温吞,不会忤逆父母却又暗自心疼她的遭遇。她拱手行礼:“长姐。久别无恙否?”
“我很好,你……”喻观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叹息一声,让喻观澜坐下,自己也在榻上坐了,问道:“你可回过家里?”
“不曾。”喻观澜没回过喻府,回了喻府南阳侯必要纠缠不休,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嫡子,她这个大逆不道的“嫡子”也就没了用处。喻观澜姿态轻松,望向喻观汐,忽低声问,“姐夫可有与你说过官场之事?”
喻观汐轻轻摇头,让下人把蒲哥儿抱走,又屏退左右,方道:“你是知道了什么事儿?”
喻观澜思量着这个长姐的承受能力,半晌后才道:“你总该知道,父亲与王爷,私交甚好。”
她陡然沉默下来。
“贞顺四年春,”喻观澜慢悠悠地念道,“六弟的满月酒上,成王亲自去了侯府道贺。后面的三个月内,母亲名下多了一处置在京城的三进大宅院,顺州田地上万亩,茶庄两处,日进斗金。”
喻观汐猛地抬头看向她。
喻观澜弯着一抹笑:“官员亲眷名下的土地是免除税务的,母亲名下的田地至今已积攒了上千顷,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但侯府账面如何想必长姐也知道一二,长姐不妨猜一猜,这钱,去了哪里?”
喻观汐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弟弟”,一颗心像是突然坠入冰水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颤声道:“这、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祖父……祖父从小规训我们要忠君爱国,父亲怎能……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怎么能……”
“父亲从未改变。长姐竟不知?”喻观澜露出个稍显惊诧的表情,继而道,“成王于天下乡绅间名声极好,素有贤德之名,父亲忠于他有何不可?”
“可,祖父他……”
喻观澜道:“祖父也知父亲行事。父子离心,骨肉相残,最悲伤的莫过于祖父。”她话音顿住,想起喻修齐这些年愈发显现的老态,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转瞬松开,“祖父年事已高,入仕半生,总不能让父亲把喻家败个干净。此事朝野皆知,并非什么秘密。”
喻修齐原先是中立,因为李仪的多次暗杀再加上对长子的失望,早已让他半只脚踏入了保皇党。成王不会放过喻观澜,会不会放过喻家都尚未可知,纵算南阳侯有从龙之功也只怕不得善终。想保全喻家就只有李元策这个皇帝可以依靠了。
喻观汐眸光渐渐黯淡下来。她再开口时声音带了哽咽:“为何?我们家,富贵双全。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喻家,靠不住了。东窗事发之日,你切莫插手,我自有安排,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待着,别为了父亲母亲得罪吴家。”
喻观汐猛地站了起来:“这怎么行?!你让我眼睁睁看着爹娘被,被……何况此等谋逆大罪是要夷族的,即便是我也不能幸免于难。”
喻观澜冰冷如霜的目光凝视着她:“那长姐要怎么救?赔上姐夫蒲哥儿的命去救?”
喻观汐怔怔地站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想起昔年母亲待自己的诸多疼爱,颓然坐在榻上:“那我要如何?那到底是亲爹亲娘,也是你的亲爹亲娘!生我养我到大,让我看着爹娘去死,我还没有你这般冷心冷肺。”
“死不了。”喻观澜有些厌烦地站起来,长身玉立,清冷又漠然,“只不过是,把这些年享受的富贵荣华尽数吐出来罢了。我不会让他死的。”
死了,怎么赎罪呢?
累累白骨,艳艳鲜血,南阳侯为虎作伥的时候害死的人可不少。南阳侯夫妇待喻观澜极尽苛刻,对这个嫡长女却还和蔼可亲。她居高临下地看喻观汐,道:“吴家有自己的打算,救一个做了大逆不道之事的亲家没必要,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