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三）

风云变色，雷霆万钧，滂沱大雨席卷着狂风呼啸而来，龙吟海啸与海妖歌声错杂交响，天地间混沌至极。

司弦当空高悬，衣袂烈烈，乌黑发束在风中上下翻飞，分明身处乱风急雨之中，他灵台却是一片清明，原本急剧跳动的心逐渐冷却下来。

他微微低头，俯瞰众人。

眸中晦暗情绪百转千回。

是了，难怪方才琴船上仅余他们几人时，海妖歌声便莫名消失，想来是为了不惹来怀疑，那人才歇了手，只待借魔蛟之力，不动声色除去他们。

谁知半路杀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月之，乱了计划。

那人眼下不顾一切再度出手，恐怕是为了保护魔蛟，不惜急于置所有人于死地。

能呼风唤雨，号令百妖，又豢养魔龙......

此人邪术堪称已臻化境。

司弦原本璨亮的眼眸逐渐变得深邃，在电闪雷鸣中明明灭灭。他以琴音护住所有人心神不受海妖侵扰，不动声色观察着脚下，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默默审判众生。

眼见着一线天的剑气逼近蛟眼只差分毫，司弦忽然听见法阵中发出轻微崩裂声响，接着，耳畔似有一声暗哑轻笑从远古之境传来。

“佛称渡人，道欲降妖；我愿成魔，屠尽道佛。”

下一刻，他只觉眼前天翻地覆，脚下骤然跌落，不可自拔地坠进深不见底的无间幽冥。

......

司弦是在一片青幽幽的草地上醒来的，挠着脸颊的草叶儿在风中似睫毛般轻颤，嫩得能掐出水来。

他不耐烦地一把拂开，似是意识到甚么，睁眼倏地弹起。

他从不离身的无弦琴哪去了？

“酬冬？谢秋？江月之？”他双手圈住嘴畔，试探着呼喊。可应答他的只有不断盘旋于天地的回音，像坐着顶秋千在南北之间荡来荡去。

风肆意掠过俏尖尖的玉兰花树，吹起一地落叶，世间寂寥得仿佛只剩他一人。

不，不对，远处有个女子，跳着笑着走来了。

她穿着鹅黄衣衫，声音婉如莺啼，唱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注)

待她渐渐走近，原本皱着眉头面色警惕的司弦看清她的脸，不禁怔道：“江月之？”

“你又给我胡起甚么名字？”那神似江月之的黄衣女子笑吟吟的，“我可不叫江月之。”

“那你叫甚么？”

她歪头，俏皮眨眼：“琴大人，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司弦对上她清冽如冰玉湖的眼神，忽觉脑中轰然，魂神巨震，心口似有万虫噬咬，骤痛难言。

见他不答，她嘴角还噙着笑，眼里却渐流露出一丝怅惘，垂下头自言自语道：“你说要永生永世把我记住的……却终于还是把我忘了。”

说着，她又抬头定定注视着他，亮晶晶的双目中盈满清泪，哽咽道：“你把我忘了，我便不再是我了。”

司弦心如刀绞，灵识迷茫沉沦中渐被那双杏眼蛊住，他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只头脑发昏，踉跄着朝她一步步走近，伸出双手似欲揽她入怀，口中喃喃道：“我……”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她衣角的瞬间，身后蓦地闪出一道剑光寒芒，堪堪擦着他的脖颈向那“江月之”飞去，乍然将那张姣好面容劈作两半，女子的嘴从中间向两边裂开，却仍从喉咙中咕噜着发出一声怪笑，顷刻化作两缕白烟。

司弦一个激灵，眼中清辉复燃，缓缓回头。

身后赫然立着的正是江月之，她五官与那黄衣女子别无二致，只是眉眼间添了几分清冷淡然。

可江月之身上的青色衣衫竟不知被甚么划得破损，浑身拢共二十多处大小伤口正汩汩往外渗着血，见司弦回头，她的疲惫面容却淡淡支起一抹笑意：“殿下。”

见他盯着自己，她解释道：“‘天圆地方’法阵已破，我们皆被拖入了魔蛟的心界之中。方才那女子，正是魔物窥得殿下灵识后捏的形，若一不小心中了招，便会被魔气缠绕，彻底被其吞噬，沦为它的掌中之物。从现在开始，殿下需得时刻警醒，切记莫要在幻境中触碰任何可疑之人，有可能皆是魔物为迷惑我们心神设下的幻障。”

司弦眸中戒色渐褪，他点点头，若无其事咳了一声：“方才本王不过是装模作样以迷惑妖物罢了，本王一向警惕着呢。”他又瞟了一眼，“你的伤？”

“只是皮肉伤，不碍事。”江月之回想起她刚被困进魔蛟心界时，睁眼便见到了自己爹娘，当下也差点中了计，好在魔气蚀骨带来的痛楚立即让她清醒，以剑网护体逼退魔气才得以脱身。

思及此处，她又看向司弦。

魔蛟显然能够轻易窥破道师灵识最薄弱之处，以此拿住他们要害，惑乱心神。可司弦见到的幻象，怎会是她？

司弦见她目光灼灼，偏了偏脑袋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