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师傅
培训结束后,我们这一批人就散落在了各个车间和部门。去发动机车间报到那天,我特意理了理发,期望给车间的领导和师傅们留一个好印象。段玉没有骗我,发动机装配果然是个好单位,培训期间好多人知道后,都问我在厂里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有亲戚在厂里当领导?得到我的否定后,没有一个人相信:没有关系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怎么能去那么好的单位?更有了解情况的人说,装配发动机工种按装配钳工对待,一个月有四十多斤粮票。我听了心中暗暗窃喜,我的饭量很大,真要如此,以后不会为肚子发愁了。
来到发动机车间后,站在车间门口,就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这是我很向往的一种声音,像音乐。车间对面,是一个三层楼,车间职能部门应该在楼上办公,我的手续也应该在楼上办理。我奇怪自己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一个人也没有问就找到了行政办。车间的手续很简单,行政班的一位女同志听了我的名字后,在一个发票本里放上两张复写纸,在最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把黄色的那一页撕下递到我的手里,说,拿着去楼下工段报到。我出门的时候,无意中瞧见办公室的人都向我投来复杂的目光,包括刚给我开工作调令单的那位女同志。目光中有不屑、愤懑,还有羡慕。这只是我的感觉,我把目光扛在背上,把感觉藏在心里,大步走出了行政办的大门。
我的感觉一直很准,这点很快就验证了。
车间很大,屋顶很高,学校的教室和它一比,连小巫都算不上。屋顶上还有玻璃天窗,可以把光线放进来。车间的地板全是用水泥砌的,这点和我们学校一样,不一样的是,车间的水泥地上放着一溜溜机床,和教室里的课桌一样,一排排很整齐。每一台机床都转动着,有的刺耳,有的温柔,有的沉闷,有的轻快。虽然我现在还叫不上每台机床的名字,但我觉得他们比高粱、玉米、小麦好看。它们一块转动起来,就像一曲交响乐,好听极了。
不问任何人,自己找到以后工作的地方,是我在心里对自己的要求。我一直对自己要求很高。进车间的时候,我看了门口工段示意图,我知道装配工段在整个车间的最后边。我一边欣赏着机床合奏的音乐,一边沿着走道往后而去。每台机床旁边,都有或男或女一个操作人。看见我过来,有的看我一眼,有的一眼也不看,没有一个人问我,这一点令我很受用,虽然陌生,但这些师傅们没有一个人拿我当外人。否则,车间冷不丁进来一个陌生人,在车间横冲直闯,总要有人盘问几句的。
穿过课桌一样排列的机床,又走了一个过道,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看见装配工段几个大字的时候,我还是感觉眼前一亮,原来楼上复杂的目光并非没有原因:这是一个房中房,也就是在高大的厂房下面,又盖了一个房屋,墙壁大多由厚厚的玻璃组成,站在外面,里面一目了然,我首先看到了地板,竟然全都是用水磨石铺成。站在上面的人,一看就和站在机床边的人不一样。机加工的师傅们一个个都穿着用很流行的“劳动布”制作的工作服,几乎每个人胸前都油乎乎的;而装配工段的师傅们,每个人都穿着和医院的大夫一样的白大褂,而且胸前都干干净净的。这还不算,每个干活的人竟然都戴着白色的线手套,这可比帆布手套高档多了。
我正看得高兴,鼻子在玻璃上都压扁了。身后传来一句京腔,你干嘛的?
我回头,面前站着一个瘦子,大眼睛,肉鼻头,脸上基本上皮包骨头,肤色不黑不白,有点发黄,眼光很严厉,只不过个子较矮,没有把眼睛里的威风完全呈现出来。虽然美中不足,毕竟和前面不一样,这个地方不允许随便看,有人管。有人管的地方当然比没人管的地方重要、金贵。
我脸上堆满笑,我是新分配来的,急忙把“黄条”呈了过去。
瘦子接过去,却没有看“黄条”一眼,眼光仍然留在我的脸上,你是关晓吧?
我人刚到,名字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我急忙一边点头一边答应。
我是装配工段工段长,姓孙。瘦子果然是个当官的,有领导做派,他伸出了一只手,欢迎你。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握手,况且这个人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急忙把腰弯得和孙段长一边高,两手抓住对方的手。孙段长皱了一下眉,很快从我的手中把手抽走,转身边走边说,跟我来吧。
于是,我站在了孙段长的办公室。办公室当然在房中房中,居于装配线的最南边,属于单人单间。孙段长人虽然瘦小,声音却很洪亮,他站在装配线尾,冲着轨道一样的装配线喊到,小李子,来一下。
孙段长刚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办公室进来了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带微笑的女人。她穿着白大褂,头顶白帽子,戴着线手套,是我刚刚看见的样子,只不过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不但线手套上全是油渍,而且白大褂前面也是油乎乎的。这正好把装配工人和医院大夫区别开来。
孙段长用手指了指我,他叫关晓,刚分来的学生,你来带吧。
被孙段长称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