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
沈丽予肩上挂着件绒皮披风,提着一盏黄灯,来到母亲的寝居门前。她坐在榻边那张圆凳上,头靠着床沿的雕花木板,闭着眼。
每回难眠之时,沈丽予便会来这里,时而四处打扫,时而坐在圆凳上发呆。
陈师傅今晨给她递来一封信。
“这是——玉栀的笔迹!”沈丽予焦急地打开信,读着读着就哭了。
严清恼道:“天呐,你这眼,不睡觉,又要看稿,还哭,哪里熬得住?”
陈师傅凑近看信,惊道:“林杰?林杰有下落了?”
林家冤案血腥冲天,传到了外乡,被郭宋二人听闻后,宋玉栀当机立断,决定和阿温去楮敦寻人。郭晚禾觉得自己肯定拦不住宋玉栀,她身怀六甲多有不便,不如就跟着一道去。三人赶到楮敦时,辗转打听,塞了大笔钱,从县外人贩子手里救下了小林杰,阿温为了救这孩子还受了刀伤,养了大半月才恢复。
沈丽予摸着纸边湿了又干的痕迹,把信珍重地捂在心口。
严清问道:“信里有说林家弟弟何时送回来?”
陈师傅答道:“他被宋娘子送去山观里听学,等三娘子准备好,就能送林杰回来。”
“这位宋娘子——为何现在才找来呢?”严清不知道宋玉栀的身份,只想着这信要是能早些寄到瓊州,让林夫人也看到,或许能少去沈丽予心中一些遗憾。
沈丽予答道:“彼时林杰还小,不认得外祖父印坊的人,所以玉栀不知道在楮敦能找到谁,更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又能相信谁。”
陈师傅亦解释,信是林愿送到他家,再由他女儿探亲时亲自送来的。“宋娘子亦知其中利害关系,许是与师父有过往来的商户一个个地去打探过,最后才选择信任林愿的吧。”
严清瞥了眼沈丽予恍然的目光,心想,沈老板今晚大抵又要像那贾生笔下的鬼一样在宅子里游荡了。
果然,严清撑到后半夜,看完手中一本新到的讲算术的书册,便听见了沈丽予推开房门出去的脚步声。
自沈丽予从青山上下来,她虽装得无事,可渐渐地染了不知什么的心疾,越发地整宿噩梦缠身,还时不时地发一下昏热病。
心病该如何治呢?严清不自觉地叹了声。
她记起前些时日的一个晌午,她跟着沈老板在外收账,路上遇见了两三个嬉皮笑脸的男子,华服整身,举止轻浮。“你是——你是沈丽予对吧?”
那问话的人拦住沈丽予的去路,又开口问道:“你母亲不是遭了罪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清正要开口骂人,却已来不及拦住那人口中吐出的不干不净的话:“你母亲当初若没有替你拒了我家的求亲,就不至于后来出了事,让你连靠山都没了。也是,那柴家,有什么用呢?”
他靠得更近,对沈丽予道:“小娘子佳容不减啊。你若不想我们报官,不如——陪我们几晚?”
严清过去抓起别人铺子外的一把扫帚,想要塞进那嘴脏玩意儿的口中,却忽然被沈丽予拉着跑走了。她边跑边回头,发现那几人已全摔在地上,而那嘴脏玩意儿捂着手臂的血口,疼得东倒西歪。
沈丽予回到家中,面色铁青,脖子上青筋暴起,刀刃带血的匕首一扣,刺立在书案上,此后便好长一段时日都没再出过那宅门,并让所有人都改口喊她“三娘子”。
那些个富家子弟居然没有到处找她们,似乎作罢不来寻仇了。这让严清松了口气。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瓊州州府后来贴了一张榜示,上面赫然出现了那日挑衅沈丽予的人的一张丑脸,他已被人匿信举报,犯了大罪,在此地被抓获后,即刻押回新州受审,不日流放。
就那榜示出了以后,沈丽予才得了几日没在半夜惊醒的清净
也是,像她们这样的人,治心病的药,只能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严清放下算数的笔,拿起账簿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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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丽予揉了揉额边的穴道,等来了严清。
严清将怀里的两本账簿放下,喝了一口沈丽予递过来的茶,不管她投来殷切的目光,道:“不行。”
沈丽予把手放下,道:“为何?”
“你听我说完——”严清将账簿摊开,道:“印坊现在瓊州,全部原材运至这里,路程相对近些。而若把印坊搬到新州,陆路花费便会更高。但你可以只在那边开书坊啊。再开另一间唤名居不成问题。”
沈丽予原想看一眼账簿上写了什么,然而她看不懂,决定换个法子劝,动之以情,道:“印坊必须跟过去。外祖父母一直把书品放在首位,当初印坊安置在林宅旁就是这个道理。书做得不好,产业便难以为继。”
她咽了咽喉咙,道:“现在人心浮躁,新工顶不上,熟工不够多,并不能完全明白排印时版面和谐的关键。因而,印坊必须跟着我们去新州。”
严清皱着眉,并未立即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