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
沈丽予到医馆抓药,等在院内屋檐下时,捧起满满的一把干透的红土。她收拢五指,越是想把红土留在掌中,粉末一样的红土越是流散地更快,她什么都抓不住。
严清拿了药出来,见到沈丽予这幅样子,皱着眉,径直走去拍了拍她的背,道:“别蹲了,走吧,我们回去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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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丽病了近一年。
进到宅子里的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火急火燎地进来,再摇头叹气地出去。煮药的瓦煲变黑再变烂,又换新的。
犹如一盏快要熬尽的灯烛,林丽整个人已变得枯瘦。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为了孤苦的女儿才强撑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
她此刻虚弱无力,不忍女儿伤心过度,道:“丽予?你该回印坊去看看了。整日守在我这里,不妥。“
沈丽予眼下青黑,支起嘴皮子,道:“没事的,都是做熟的事,有陈师傅呢。”
“书坊呢?你也不去看看么?”林丽气若游丝,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沈丽予摇了摇头,道:“母亲放心,严清管得比我还严,怀瑾和握瑜也在看着的。”她把母亲的手塞入冬被中。
林丽没再说什么,轻轻地叹着。
沈丽予的眼眶总是含着泪,哭得红肿又干涩。严清给她找的药膏也不想用,就这样陪着母亲干熬。
严清站在房门外,踱步半晌,没有进去,气道:“她饭也不吃,药也不用。怎么一副要跟着林夫人一起走的样子?”
“她们母女向来感情深厚,相依为命。对三娘子而言,她母亲就如同天上的太阳一般,这太阳没了,让世间万物如何活?唉——老天不长眼啊!”站在一旁的陈师傅是从印坊忙到深夜赶过来看情况的,却见严清在外面站着,眉间愁云密布,他一时没敢进去。
怀瑾和握瑜端着饭和药走来,亦在外面驻足。
要是柴英将军在的话,能劝得住沈娘子吗?怀瑾最近常这样想,不知那次和沈娘子说见过柴英将军之后,她有没有去找人。
骤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沈丽予神色疲倦,走向远处廊下站着的四人,将握瑜手中的药碗拿走,再次关上门。
怀瑾的手掌托起餐盘,举了片刻,沈丽予也没有再出来拿。
望着沈丽予进了房间,严清自顾自地道:“我就怕她这样。人的心要是死了,没有盼头,就会像她现在这样。”她转身看着那两兄弟,道:“我们三个轮流盯着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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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清想给沈丽予找一个盼头。
她决定留在这间叫“林虞轩”的书坊时,就对这位沈老板十分留意。
怀瑾曾不小心说漏嘴,告诉了严清,其实沈丽予早就在那间茶楼里注意到她在算账,还让他去找严清的家乡或家人,问清楚了,才决定回那间茶楼的。
严清听后倒不生气,反而觉得沈丽予有点意思,自有城府。而且无论是言行还是身上藏的事,都让沈老板这人显得十分怪异。
怀瑾、握瑜总喊她“沈娘子”,而陈师傅却喊她“三娘子”,是因为沈丽予在沈家排行第三吗?还是在林家或虞家?
沈丽予每回走出这间宅子时总要戴上纱帽。为什么要挡住自己的脸呢?
她总是对刚来的新工避之不及,甚至不愿意别人见到她或是她的母亲。沈丽予在躲谁?既然要躲,为何还要开印坊和书坊?而且她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东西,每次拿到新印的甚至盗版的书都会翻看个遍,而后垂头丧气地把书放下。
这些事,可以成为沈丽予的盼头吗?
就连对她嘴疏的怀瑾,都从没有在这些事上松过口,更别说握瑜和陈师傅了。
他们不说,严清便决定自己去查。
不过她要再快些去查了,因为林夫人的气色已经变得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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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下了一整日的雪。
年关将至,沈老板这家里没有挂红灯笼。
难得能从床榻上站起来的林丽,看不见房外的红灯笼,问女儿为何不挂。
沈丽予见母亲脸色好像变好了些,难得笑了出来,道:“我去买!我挂给您看!”
林丽往自己身上披了件厚实的外袍,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母亲,这入了夜,还下着雪,外面太冷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我很快回来!”沈丽予想扶母亲坐下。
林丽握着女儿的手,道:“我也去吧。我病了这些个月,一直没出过房门了。我都还没好好地看过瓊州的风土呢。”
沈丽予喜上眉梢,从衣柜上拿出一把缀着群青小花的油纸伞,抖了抖上的积灰,扶着母亲出了宅门。
巷道上,有些人家院内飘出了五辛盘的气味。除夕未至,却有几个顽皮的孩童在外面点燃了小段的炮竹。再往外走,一些脸戴狰狞面具、身穿黑红衣裤的人在排演傩戏。